“你不累么？”

  累吗？或许累，或许早已习惯，也就不觉得累了。

  身体或许累过，那是一种客观上的疲惫，源于肢体特别是肌肉过度使用后的酸胀，以及骨骼和结缔组织磨损引起的疼痛。

  但是，之前有人问过自己累不累吗？记不清了。

  “我不知道。”如实回答。

  “那你就是累了。”洛璎枕在大腿上，指间缭绕着一圈银白色发丝，“我设身处地地想想都觉得累，更别说本人了。”

  你知道吗，早年的少儿百科里总说蚯蚓是一种神奇且厉害的生物，一分为二之后就能变成两条蚯蚓。但事实上，哪怕是蚯蚓中再生能力最强的品种，也依赖于靠近头部的“生殖环带”。如果拦腰切断的话，只有具备生殖环带的那一截能够再生并存活。而且如果不小心切到重要器官，那么这条蚯蚓也就一命呜呼了。

  何况是把一个人一分为二，甚至是一分为三呢，能活下来都是奇迹了吧。

  “没你想的那么夸张，习惯了也就还好。”

  足以克服“累”的精神状态，正面的有“幸福”，负面的有“麻木”。

  当然，用客观世界忙不完的事情来挤压感知“累”的时间，未尝不是一种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会比较费命。

  “你没想过为自己而活么？”少女把玩着发丝，声音轻得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你会敏锐地发现对方的需要，然后去迎合去满足，没有自己的动机，也未曾想过从中获取回报。洛璎选择把这些话藏在心里。

  “自己…我并没有什么想要的。”

  满足需求的大前提是需求本身存在，没有需求，谈何满足呢？

  但是人的存在，不仅需要客观上的物质条件，还需要主观上的支撑。

  如果自己没有需要的话，那就成为其他人的需要，为此可以付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体力、脑力、行动、知识、经验、过往、未来…

  姓名、性别、年龄、容貌、声音…

  付出一切，去交换活下来的支撑。

  “如果我说，我想要你…为自己而活呢。”洛璎的身子微微颤抖，但很可惜不是因为采耳的舒适，而是因为发自内心的疼痛。

  鸭子坐的银白色身影动作一顿，还好没有误伤金贵的小公主。

  “为谁而活？”

  为自己而活，得先知道自己是谁。

  “当然是…对喔，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轮到少女苦笑了。

  她记得误打误撞窥探到这个人的秘密后，两人定下的契约，很简单的内容，但操作起来难度意外的高。

  简单来说就是各论各的，见人当人，见“鬼”当“鬼”。

  洛璎眼珠子上瞟，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倒是最罕见的。

  算上昏睡红茶的初见杀，严格来说现在才是第二次见？

  不得不说第一次见的时候，惊讶的成分甚至比惊艳还少，怎么会有人这么漂亮的啦。

  以至于洛璎轻易地放下了戒心，几乎就是白给了，放在以前是想都想不到，她会有这么大胆的想法并付诸行动。

  包括现在也是。

  明明还在劝人家为自己而活，结果这才短短几天，她也因为对方变成了前所未有的样子。

  “称呼，说到底是只是为了方便传递信息而创造出来的语法结构。所以按学姐喜欢的方式称呼我就好。”

  “哼…一开始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少女的语调带上一丝幽怨。

  她可没感觉错，那个早上是真的鲨气腾腾，一副要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气势。

  “嘿嘿…那不是不熟嘛，总要做最坏的打算。”

  “哼…现在熟了是吧？才几天呀就这么熟了？没想到你是这么随便的…呃…人。”洛璎突然意识到，没有合适的人称代词，连斗嘴都会落入下风。

  莫非，这也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你说的对，我和学姐才认识几天，相处的时间恐怕已经超过从小就认识的大小姐了。”

  “啊？”少女有点懵，这满打满算也才几百个小时，这就赢了？

  赢在了奇怪的角度，不过时长很重要就是了。

  “别啊啦，已经完成咯，你还要躺多久，我腿都麻了。”

  事实证明鸭子坐久了也是会腿麻的，虽然也有可能是被枕着的关系。

  “哼…多少人想让我躺我还不乐意呢。”洛璎窸窸窣窣爬起来，整理了一下有些移位的居家服。

  “是，是，小的诚惶诚恐，不胜荣幸…好啦，工具也收拾好了，赶紧回去睡觉吧。”

  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显示零点零三分，圣诞节就这样毫无圣诞氛围地过去了。

  虽然对她们来说，今天才是重要的日子。

  洛璎穿上拖鞋站起来，意犹未尽地看了一眼有些凌乱的床铺，四舍五入这算不算她偷跑捷足先登了？

  “稍微有一些冷呢，是又降温了吗？”

  看一眼窗外，两双眼睛突然睁大了不少，确认没有看错之后——

  “管家，拉开窗帘。”一道脆生生的嗓音下达对智能管家的指令。

  一只小手按向“窗帘拉”的床头按钮。

  “下雪了！”

  积攒了两天之久的云层终于选择以南方孩子神往的方式释出水分。

  大片的雪花在夜风中飞舞飘荡，是轻盈的干燥雪花，在结束小冰河期的当代尤为难得。

  偶有雪花吸附在窗玻璃上，很快因为室内的温度而融化成水滴滑落，就像大多数落在地面的雪花一样，触及地面便在瞬间消融。

  钱江人一年难得见一次雪，更别提这种程度的大雪。

  楼层高的好处就在于，放眼远望，无数纷飞的雪片尽收眼底。从街道到钱塘江，中间的花园绿地渐渐裹上一层薄薄的白色。

  南方的孩子看见雪就会无端兴奋。

  洛璎也是这样，夸张地原地蹦哒两下之后，竟毫无顾忌地直接抱住站在一旁的人。

  “这么大的雪，明天可以堆雪人、打雪仗了！”听听，这是马上高考的高中生能说出的话吗？

  当然是，岂止高中生，连大学生都喜欢堆雪人和打雪仗好不好？

  这些可是连小学生都不会嫌幼稚的活动。

  “是，是。”

  学校里的雪肯定是僧多粥少，抢不过其他学生，反倒家附近绿化面积很大，运气好的话能堆一个大号的雪人也说不定。

  要不要早起先去江畔草地上薅一层回来，然后堆一个十村八店里最靓的仔？

  整一根胡萝卜、两枚大号纽扣、一只塑料水桶，倒是那种传统竹制扫帚现在不好找了。

  “嘿嘿…我好喜欢这样的生活啊，有日常，也有不经意的惊喜。”少女把脸贴在身旁之人的胸口，瓮声瓮气的。

  “这样么…确实不错。”

  下雪的日子就是好日子，这种时候扫兴的话，搞不好雪都会停了。

  “好啦，我知道不能再任性下去了，谢谢你。”洛璎松开双手，端庄且乖巧地别在身后，歪着小脑袋卖个萌，“该休息了，明天…不对，早上起不来的话就不要晨练了。”

  “嗯，谢谢学姐提醒。”

  “晚安。”少女缓步走出卧室，关上门之前，似乎又嘀咕了一句。

  ——あなた、诞生日おめでと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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