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晴听到的声音没有错，李弘群已然带着大部队出发了，剩下的伤病残将心有不甘，又不得军令，只是在可晴帐外一阵吵嚷，最后落落而去。

而此时的疏墨，正在宇文合昀眼前沉睡。

他太累了，必须要稍稍休息一下，可是心事太重又无法成眠，只好求助于宇文合昀。

疏墨沉沉入眠，宇文合昀却看着自己手中隐隐泛黑的银针。

厚实的手掌颤抖着，银针落地，发出细微的，像是希望碎裂的声音。

宇文合昀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极其小心地想让自己镇静下去。

两手紧握成拳，牙齿咯咯作响，他强打着精神，可是绝望像潮水一样涌了过来，疯狂的让他觉得自己下一瞬间就要窒息。

大师兄，你怎么可以骗我。

你说会好好照顾自己，你说要让我信你，让我放心的！

宇文合昀，医术天下无双？

笑死人了。

他救不了叶呈轩，解不了疏墨的香毒，拦不住疯狂的许辰，也护不了身在险境的可晴。

挫败和疲惫席卷之后把宇文合昀整个人都淹没，他失神的看着疏墨略有些苍白的脸，沉睡的时候也紧蹙的眉头，紧紧抿着的几乎没有血色的薄唇。

这就是疏墨啊。

一身肝胆，从不示弱，言死不言跪，流血不流泪。

宇文合昀苦笑一声，这就是他们永远也不能完全理解无法真正参透的疏墨。

如果不是可晴无意被染了毒，他怎么会知道师兄早已中了香毒？

如果不是可晴如今身陷险境，他怎么有机会施针强迫疏墨放松休息？

疏墨所有的失常都与可晴有关，可是他却无法想象没有慕可晴的疏墨，会是什么样……

宇文合昀呆愣半晌，时间就在怔忪中流过。

无神的视线漫无目的的在室内飘荡，突然对上了一双深邃悠远如墨玉般的眸子，宇文合昀怔怔的叫了一声：“师兄……”

说什么？

还是什么也别说了吧。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还能再说什么？

疏墨战袍未解，只是在帐内睡足了一个时辰，却已然精神焕发。

看着宇文合昀忧心忡忡的眼睛，拍了拍他的肩膀，话不多说一句，径自出门，策马又去了剑门关。

剑门关守将丝毫不敢疏忽，加上宋怡卿在场，李弘群依然被拦在剑门关之外。

颍州是龙颍的基业，但是疏墨能顺利接管颍州军权，和颍州军的素质有必然联系。

颍州军，他们是真正扎根在颍州的人，他们身后是自己的家园和血亲，他们身上流淌的是男人的责任和担当，他们血管里涌动的是沸腾的热血。

赢了此战，他们就是英雄！

男人的责任和担当铸就了他们，男人的渴望和梦想荣耀了他们。

疏墨到此刻才终于承认，自己是太过天真了。

没有剑圣居二十多年的熏陶，哪里会有宇文合昀宋怡卿叶呈轩和疏墨？许辰被他教导了二十年，还不是策马而去？

所有的人都有欲望，李弘群也不会例外。

灵山之约，上次夜袭的纵容，只不过让他更嚣张而已。

少量的机械化军队，对于城墙造成的伤害，是数十倍于此的步兵骑兵所不能比拟的，用盾敲墙，用刀砍墙，用马撞墙，远远不如用机械化部队，对城墙肆意的碾压。

可白日里清理战场的时候，疏墨已经命令将士们在路上多挖了几条壕沟。

投石车，冲车，云梯车，精良的器械都被拦在了壕沟之外。

可是战鼓已经擂响，乾州军骑虎难下，不能一鼓作气，那么此番定然又是军心大挫！

这一次，李弘群身后兵士如潮，一眼望不到边，似乎倾其大半兵力，他放下狠话：“我乾州儿郎英勇不凡，云梯若是登不上城楼，那便用你们的身体给我筑成血肉的云梯！有言退者，立斩！”

“杀——”

“杀——”

“杀——”

呐喊声从体内迸裂而出，像是受伤的野兽绝望的嘶吼。

没有人敢有丝毫的退怯，李弘群素来阴狠，说到做到。

向前冲，还有生的希望，后退，只有死。

乾州将士红着眼睛不顾生死，不知疼痛，踏过简单架起在壕沟上的木板，疯狂的向城门冲击。

当守护和荣耀遇到了生存的渴望，显然后者会更为疯狂和犀利。

乾州军步步为营，层层逼近，越战越勇。

颍州军格挡还击，条理清晰，毫不气馁。

乾州军的攻势虽然凶猛，但是所有的攻击在巍峨屹立的城墙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飞洒的鲜血溅入了他的左眼，一瞬间天地都覆上了一层血色。

残肢断臂，尸横处处。

刀光剑影，厮杀呐喊。

大旗招展，风声猎猎。

疏墨看到敌军疯狂到不计代价的攻城，心中悲悯顿生，再不愿站在城头之上。

厮杀呐喊似乎都是另一个时空的事，眼睛里自然分泌出泪水，把那血色冲刷殆尽，可是他举目四望，却觉得依然猩红满目，不由得低声悲道：“但见沙场死，谁怜塞上孤？（注1）”

剑门关死一人，有多少人会悲哭哀嚎？！

此战之后，剑门关尸骨有多少，又有谁能数的清？

此战之后，天下皆悲。

疏墨疏狂一笑，一身怆然无人作陪。

这世上有一种人，他活的清醒，看的透彻，众人皆醉我独醒，说的就是他。

可是他越是活的清醒、看得透彻，越是追求完美，就越是与目标背道而驰。

明知道不可能有不流血的战争，却仍旧是忍不住一试再试，到了此刻，眼见就要流血千里，伏尸百万，他又忍不住痛恨自己的无力。

终于不得不承认，能终结战争的，只有战争，能终结流血的，只有流血。

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天下方能一统。

剑圣师祖看尽人生百态，却终究为保剑圣一脉而撒了谎。

四分天下以做养民之策是不假，可是这天下又有几个人能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力和荣华？

天下还未悲，疏墨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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