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屋门被哐当一声推开，狠狠撞到墙上，发出“哐——”一声响。

  杨爱娣怒气冲冲进来，指着王小四就开骂：“王四根你个遭瘟的玩意，大早上睡不着，就去挑水，别在家里鬼哭狼嚎的吓人。”

  见王小四没动，眼睛一竖，厉声呵斥：“咋，还等老娘请你下地不成？给老娘麻溜利索的去挑水，否则早饭没你的份。”

  王小四回过神来，马上下地，杨爱娣才满意的收了怒色。

  眼角扫到一脸看热闹的王小六，她张嘴就要骂人，在最后一刻突然转向王小五：“王五根你孵蛋吗，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懒得跟猪一样，用不用老娘给你烀点猪食喂你。”

  说完一甩胳膊，走了。

  王小五被骂，也不生气，反而为王小六庆幸：“咱妈好像没发现你也没起。”却见小六有点呆呆的，“小六？小六？你想啥呢？”

  王小六回过神来，扯扯嘴角，“是啊，看来我得趁她没发现，起了，省着挨骂。”他没说，自己是因为听见杨爱娣叫王四根和王五根这两个名字，恍惚记起，此时的自己叫王六根，后来挣了钱，嫌弃自己的名字太土，跟别人交往说不出口，便花重金改了。

  好几十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他都忘了自己的本名叫王六根。

  王六根，王六根，老王家的第六条根，简单又直白。

  “四哥真是的，”王小五抱怨，“你好不容易睡个早觉，偏他要嚷嚷个不停，这下好啦，全都别睡了。”

  那边回屋的杨爱娣，看王小七和王小妹又睡着了，跟王水发小声嘀咕：“我看小六好像没事了，这几天都没跟咱们大吵大闹，那两个鸡蛋没白花。”

  王水发边穿衣服，边叮嘱：“你板着点脾气，先别刺激他，省着那玩意发疯，等满了百天，彻底没事儿了，你再收拾小六。”

  “还用你说？你见我这几天骂过小六一句吗？我先不搭理他，等在秋后一起算账。”杨爱娣在心里给王小六记着账呢。

  王水发：“行，你心中有数就行。”穿上鞋，背着手，“我出去抽袋烟。”

  杨爱娣恨声道：“抽，抽，抽，一天到晚抽那玩意，抽死你得了。”

  王水发当做没听见，背手走了。

  “这老东西……”

  才坐到饭桌边，杨爱娣就开始安排今天的活。

  “今天老三老四去修渠，老大老二你俩和小五小六一起上山弄柴火，趁着这时候有功夫，多弄点，省着冬天不够烧。”

  王小二高兴了，他早不想去修渠，那活太累，虽然会多给几工分，可又不属于自己的小家。出力的人是自己，受累的人是自己，却一大家子享受自己的工分，他才不乐意干这样的傻事。

  杨爱娣吩咐三个儿媳：“荷花和老二媳妇老三媳妇去薅猪草，你们仨手脚麻利点，六七天了，咋才弄这么点？要是猪草不够，猪冬天没吃的，饿瘦了，看老娘咋收拾你们。”

  特意点点张芹芹：“老二媳妇，不要以为我没跟着，你就可以撒欢儿了，借撒尿的幌子，躲起来不干活。”

  张芹芹为自己辩解：“妈，我这回可是直到回家才尿的，在山上一次也没离开，大嫂和老三媳妇都能作证。”

  杨荷花偷偷翻白眼，是一次也没离开。蹲在一个地方就不动地方，自己和老三媳妇都薅一麻袋了，她只整了一篮子。

  就这儿，嘴里还总嚷着：“天太热了。”

  “唉呀妈呀，我的腰要折了。”

  “大嫂，咱歇会儿吧。”

  “老三媳妇，你帮我把这篮子灰灰菜（一种猪草）倒麻袋里。”

  ……

  “别给老娘扯没用的，你一撅屁股，老娘就知道你拉啥粑粑蛋，等哪天老娘给你算算总账。”

  张芹芹讪讪的，心里嘀咕，肯定是杨荷花那娘们背后告状了。

  那边王小七和王小妹皱着鼻子，“哎呀妈，正吃饭呢，说这些怪恶心人的。”

  杨爱娣嘴上骂着：“恶心啥恶心？咱们吃的粮，吃的菜，哪样不需要上——”其实仔细听，能察觉她的语气是虚的。

  “妈——”王小妹气鼓鼓的甩掉手中筷子，“我不吃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你快吃，不吃饱对身体不好。”杨爱娣把筷子塞到王小妹手中。

  王小妹噘着嘴：“天天是地瓜粥，一打嗝一股怪味，我吃的直烧心。”

  王小七：“妈，我要吃鸡蛋。”

  “我也要吃。”王小妹不甘落后。

  杨爱娣给他俩使眼色，示意等会儿大家都去干活了，再给他们做鸡蛋。

  可惜这两人被惯坏了，根本不懂看别人眼色行事，自顾自的大喊大叫：“我要吃鸡蛋，给我们吃鸡蛋。”

  孙辈的四个孩子，除了最小的三丫，其余三个孩子不停吞咽着口水，眼巴巴看着小叔小姑闹腾着要吃鸡蛋。

  他们也想吃鸡蛋。

  杨荷花是当妈的，见到自家孩子馋的直流口水，心酸不已。

  自家两儿子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一个鸡蛋，可小叔子小姑子几乎天天吃，同一个家里的孩子，待遇却千差万别，无论是谁，都不是滋味。

  杨爱娣吓唬他俩：“再叫唤老娘削人啦。”

  “扑哧——”王小六没忍住笑出声，见大家都看自己，他收起笑，“哎呀，你们继续。”

  杨爱娣喘着粗气，努力压下怒气，板着脸：“吃完了就赶紧滚去干活，别在这儿碍眼。”

  王小四起身就走。

  杨爱娣差点气的倒仰。

  王小二嬉皮笑脸的说，“妈，我可是修了好几天的渠，累掉一层皮，也给我煮个鸡蛋，补补呗。”

  “咋，干了几天活就有功了？我和你爸把你们几个拉扯大，又给你们娶老婆，养活孩子，也没吃上个鸡蛋，你干几天修渠的活，就要吃鸡蛋。”杨爱娣拍拍肚子，“鸡蛋没有，来吧，我这当娘的把自己身上的肉给你吃，给你补补。”

  王小二不敢接茬了。

  杨爱娣阴沉沉的扫视一周，“还有谁想要补补的，来，老娘割肉给你们吃。”

  王小六放下碗，一抹嘴巴：“得啦，我们要去干活，你想给小七小妹鸡蛋，就给，我们不碍你的眼。”说完不等杨爱娣发火，他愣愣地望着大青山，“那里有人在等我。”

  众人吓得大气不敢喘，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游魂似的出了院子。

  王小五：“小……呜呜……”

  杨爱娣：“你别喊，万一吓到……就不好了。”也不知道，她是怕吓到王小六，还是吓到那东西。

  “妈，小六他——”王小五是真的着急。

  杨爱娣很慌，“老头子，你说该咋整？”

  关键时刻，王水发能沉得住气，他让王小五跟着：“别跟太近，也别太远，一有不对，赶紧往回跑。”他可不想，再搭一个儿子进去。

  王小五胡乱点点头，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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