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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第十六章 大绑架术


朝廷的文书发往全国各地,  各地的官员与军队按照他们忠心和能力,反应与效率也是不尽相同的。

  但其中最快的绝对是孙翊,这位官员的防区原在朔州,  而今朔州全线崩盘,他只有不足两千兵卒,  不能以卵击石,因此立刻就赶往了忻城,  与贺权汇合,准备协助他构筑对金防线。

  然后就看了一回西洋景。

  忻州知州府在办丧事。

  准确说也没有真的办,门前看着一切正常,  只是往里一走,就看到一个披麻戴孝的孝子在那哭。

  忻州知州贺权一身孝,  一边揪花瓣一边哭,  脚边还有个火盆,几个文吏模样的人也跟着在那低着头烧纸,脸上却没多少悲悲切切。

  孙翊那一瞬间就想多了,  想到了一些抬棺出战的古之义士,  又想到了一些为了让儿子能尽忠报国,  提前华清池东南枝的古之义士。

  但再仔细观察一下周围环境,孙翊觉得还是前者比较可能……毕竟连灵位都没立起来啊!这是哪家的孝子,  爹妈死了不给立牌位的?

  孙翊正了正头冠,弹了弹衣袍,  缓步上前,行了一个大礼。

  “在下朔宁知州孙翊,领二千顺义军前来襄助……”

  贺公手持一朵白得透明的花儿,抬起模糊泪眼,盈盈地望向这位客人。

  客人就吓得将正事都咽下去了,  “尊府上这是,这是怎么了?”

  贺公哽咽一声,忽然向后仰倒。

  烧纸的文吏就赶紧起身抢过来,将他扶住了往内室抬。

  场面特别混乱,客人特别无措。

  但仆役还没给抬稳,贺公突然就悠悠转醒了,大喊一声!

  “我这不忠不孝的罪人,你们放我死在堂前吧!”

  “贺公是为了忻州生民舍生取义!”一个人大喊,“贺公此非不忠不孝,而是顺天命,护黎民,有远志,真不愧大仁大义也!”

  一片混乱中,几道目光悄悄落在孙翊身上。

  孙翊下意识握紧了剑柄。

  他不知道童贯下令将贺权家人带去了太原作人质,也不知道贺权搞这一出是准备提前给爹妈披麻戴孝,但他从只言片语中已经听懂了贺权的选择。

  “此弃国弃家之举也!官家此时必有诏于各路,旬[ri]便有王师来援,”他说,“贺公一夕明珠暗投,便如江水不可复西,待贼寇败灭之[ri],岂不成了天下笑柄?”

  贺权从几个幕僚的怀里站起来了。

  他穿着麻衣,眼皮红肿,看着像往个孝子的模样打扮,却满脸都是[yin]鸷狰狞。

  “我不知王师何处,金人却将至城下,”他说,“足下以我为明珠暗投,却不比玉石俱焚更胜一筹?”

  这就是图穷匕见了,孙翊牙齿咬得咯咯响,环视周围一圈。

  每一个人都在警惕地看着他,每一个人的眼里都是敌意。

  他在这里找不到正义,但这个领过兵的朔宁军指挥知道,战争是有一种绝对正义在的——

  你胜了,在你能维持住胜利的短期内,正义无条件向你俯首。

  而后自有青史做出评判。

  这让他下定了决心。

  “贺公尚未见金人一兵一卒,何以畏怯太过?我领二千朔宁军出城拒敌,若我能暂退敌寇,王师来援,可保贺公家小得全,声名无恙,若我战死城下,贺公开城便是!”

  这条件,不由得大孝子不动心。

  二千兵卒在数万金军面前,其实什么都不是。

  但忻州的地形就很特别,为这场实力悬殊的战斗带来了一点悬念:

  忻州北面、东、南都是山,只西面有一个出[kou],但出[kou]北面又有一条狭长的通道,两侧为山所夹。

  有了这个地形,只要在山上再多布几个哨探斥候,金军想到忻州城下就很难受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皮下,时机和主动权都在人家手里,路上要经受无穷无尽的袭扰。

  但除此外,也有一条路可以不走这样狭长的山路,就是忻[kou]。

  也是两山中间一条道,但这道,它不是人力开凿出来的,它是一条河道,走的滹沱河。

  也就是说,只要将北面的河道截住,两边修了寨堡,忻州的[kou]子就算是被拦上了,虽然前期不受袭扰,但走到忻[kou]后,就得在湍急的河边攻城拔寨。

  女真人以使者的名义来过多次,把山爬了个遍,两条路没有一条是真正好走的,但现在是冬天,冰面总是比河道要好些的。

  所以完颜粘罕才说这里必有几场恶战。

  他们最终选择了忻[kou],而当女真人来到这里时,孙翊已也经守在了忻[kou]的寨堡里。

  这场战争持续了大概三[ri]。

  第一天金人试探[xing]进攻,前军当然不是女真勇士,而是仆从军,比如那些云中府的义胜军之流。义胜军虽然在金人手里很是勇猛,但奈何地形限制太大,等到天[se]将晚,鸣金收兵时,河滩上到处都是尸体。

  结冰的河面被反复踩踏后开裂,有人陷进去,有人往外爬,有人快要爬上岸,又被河里的同袍拽下去。他们也穿甲,甲那么重,在水里挣扎两个来回就沉底了。

  也有人悄悄地脱了甲,可脱甲后寨堡里的士兵只要一轮弓箭齐[she],不要扎中躯干,哪怕只是四肢,也会让人失去战斗力,只能躺在冰面上,等待后军从自己身上踩过去。

  他们的选择是各有不同的,但结局都差不多。

  到了夜晚,忻[kou]的守军点起火把,想要将冰面化开时,看到有一双双眼睛在冰下望着他,就吓得打了一个激灵。

  但那些面目模糊的尸体很快就被冰下的河水带走了,什么也没留下。

  第二天换了一批更高级的仆从军上场,比如投降的辽军,比如一些杂胡组成的军队,他们的战斗力比义胜军更强一筹,心更齐,也更有战斗技巧,他们会踩着松软黏腻的沙滩,顶着盾牌,在箭雨下缓缓向前,将沾了猛火油的弓箭与弹丸,还有一些更沉重的石弹,想方设法扔进寨堡里。

  一旦扔中,他们身后就立刻有人扛着梯子上前,冒着箭雨往上攀爬,再如雨点一般落下。

  落下的人很多,但寨堡不比汴京城墙高厚,总有人能爬上去。

  爬上去后,就是他一生中最荣耀的时刻了,寨堡上有敌军高呼诛杀他,寨堡下有友军高呼为他助威,更有无数同袍受了他的激励,抖擞起[jing]神,趁着寨堡这一段木墙上有了缺[kou],前赴后继地往上爬,准备给他更加实质[xing]的援助。

  这样艰苦的战斗持续了一天,朔宁军的伤亡很大,但好在是冬天,天总是黑得很早的。

  女真人也不是超人,许多出身贫苦的士兵夜里作战也会眼睛发花甚至目盲,因此他们又一次退了回去。

  滹沱河滩上的尸体就更多了。

  孙翊守了两天的忻[kou],[ri]里要杀敌,夜里要防敌人的夜袭,到第三天时,那张西北人的方脸就挂上了两个黑眼圈,心脏也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他两夜没睡,肯定会有些心慌气短,这不值什么,他想,和预兆一点关系也没有。

  只要忻[kou]一[ri]不失,女真人的脚步就必须暂停在这个荒凉冰冷的山谷里,而大宋的军队将要到了!

  将要到了!

  只要一想到这里,他疲惫的身体似乎又注入了无穷的力量!

  大宋!大宋!

  天[se]将要亮起来了,有士兵换岗的脚步声在箭塔上下,他从床榻上坐起来,甲片发出了轻微的响声。

  “金寇为我所阻,其必狗急跳墙,攻势更胜昨[ri]!”他很严肃地对列阵的士兵们说道,“儿郎们,生为宋人,死为宋鬼,今[ri]援军将至,我等不可失了朔宁军的威风!”

  儿郎们或多或少都挂了彩,但听了这话,眼里就冒出了光彩,说不上是为了当宋鬼,还是为了援军将至。

  但他们还是想差了,金人用过义胜军,也用过辽人,但今[ri]攻营的依旧不是女真人本部。

  今[ri]攻营的是一群平民,男女老少都有,但少有青壮。

  女真人连武器也不发他们,只在后面用箭驱赶他们向前送死。

  但寨堡上的守军一见了,立刻就产生了一阵[sao]乱。

  “阿母!”有人大喊起来,“阿母啊!!”

  “爹爹!爹爹!”

  寨上的守军一喊,下面就立刻哭声震天起来!

  而女真人在后,继续向前。

  寨下是亲爹亲妈,女真人紧随其后。

  放不放箭?

  一个士兵慌乱中放了一箭,立刻被其他士兵举起弓打翻在地。

  那下面是他们的父母妻儿,怎么能放箭!怎么敢放箭?!

  有士兵大哭起来,一个大哭,而后一个接着一个。

  “指使!指使!”他们跪在地上,用力磕头,“我父我母在城下,不能放箭!不能放箭啊!”

  指使在城上也慌了。

  “如不拒敌,”他怒道,“难道要将忻[kou]拱手让贼吗?!来[ri]你我等有何颜面去见大宋的列祖列……”

  一个士兵就止了哭声,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而后越来越多的士兵,也用这样呆滞的目光看着他。

  他们不言语,只是看他。

  他们不像是在看着自己的指使,而只是在看前[ri]里冰下流走过的义胜军,昨[ri]里留在河滩上的契丹人。

  孙翊不说话了,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剑,心中涌起巨大的迷茫和悲凉,

  号角声就是在此时响起的。

  一声在前,是女真人准备催动三军,攻打忻[kou]。

  一声在后,有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是援军!”

  “援军!”

  忻[kou]河滩前的完颜粘罕也听到了这声号角,但他只是冷笑一声。

  “来的这般迅捷,必也是哪一路武朔军罢了,难道他们就没有父老在此地吗?”

  但很快有女真人斥候就跑了回来。

  “都统!来的是灵应军!”那个女真人喊道,“不知他们的父老在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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