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德新历589年-不祥-不祥-圣所深处】

  “虽然钢铁巨兽恩基尔家族因为不看重血脉保护，没有像索罗斯特蜂雀家族那样很明显的样貌特征，但是我见过你的父亲，金发碧眼的人在艾德佩尔不在少数，可你们父女的眉眼实在太像了，我记得你的父亲还有一个很响亮的外号来着——”

  戴柏尔盯着萨亚，眼神戏谑地笑道：“是——「碧眼的种马」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洛力特拉已经放弃了和戴柏尔斡旋的打算，此刻他真正的软肋被戴柏尔狠狠地攥在手中，从根本上他就已经失去了下这盘棋的准备。从这一刻开始，应该说，从爱上萨亚那天开始，他就只能沦为一颗棋子，永远失去了争雄的资格。

  但爱并非是一种拖累，而是一个诅咒，一个任何旁人都能使用的恶毒诅咒。

  “这并不难猜。”

  戴柏尔摊着手，摆出一副轻蔑的笑，他右手一挥，萨亚的身后也出现了一把冰制高椅，待她入座后，他就继续自己的演讲。

  “从开悟者协会拿到民间组织许可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了端倪。因为这种组织的认可最后都需要你的许可，而以你的性格，能够让你破格做事的人，多半与你勾连很深。”

  “于是我顺藤摸瓜地找下去，没想到关系网最后转了一圈，竟然回到了你这里。也就是说，绕了一大圈，想让开悟者协会得到官方认可的不是别人，就是洛力特拉你自己。”

  戴柏尔缓缓走到萨亚面前，停了下来。

  “开悟者协会的会长，钢铁巨兽恩基尔家族的长女，萨亚。虽然一直没有以真面目示人过，可相传艳盖群芳，是艾德佩尔顶级的美女。这就让我不得不产生了一个联想——”

  “你与开悟者协会之间存在的并非利益勾连，而是私人感情。虽然很不像你的作风，可后续的跟踪与调查将我最不相信的结果摆在了我的面前。你竟然爱上了一个启瞳者女人。”

  听到这里，卡维米微蹙秀眉，问道：“民众都知道开悟者协会会长萨亚恩基尔是没有神息的普通人，怎么会是启瞳者？”

  “这不过就是为了规避「舆论风向」的一种手法。”没等戴柏尔开口，洛力特拉便抢先回答道。

  “如果萨亚启瞳者的身份暴露，那开悟者协会就会被视作在启瞳者领导下的武装组织，而非民间盈利性组织。钢铁巨兽一开始就是打算通过这种办法来扩大自己家族在启瞳者里的影响力，并方便让处在自己管理下的启瞳者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完成那些暗中的脏活。所以萨亚就一直隐藏自己启瞳者的身份，管理开悟者协会。”

  “所以红瞳——”卡维米没有继续问下去，她相信洛力特拉明白自己的意思，也会给出解答。

  洛力特拉失笑一声，说：“对，红瞳就是萨亚的另一个身份，在暗潮被制作出来的初期，我就让她来为我管理和铺设暗潮的流通渠道。因为她为了搜集情报，平衡市场信息，同时帮我监查反叛势力的动向，经常以情报掮客碧诺斯的身份出现在情报市场中，所以要将暗潮尽快大面积的散播出去，只有她能做到。”

  戴柏尔摇摇头，假装叹了一口气：“能做到这种事的人并非没有，只是你洛力特拉不相信别人罢了。就算是萨亚，你不也派去了盖棺人来进行监视吗？”

  萨亚没有转头，可她的眼皮和嘴唇还是不意地抽动了一下，显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曾被监视的事情，不过她了解洛力特拉也不会因此责怪他，毕竟如今都是案上鱼肉，已经不想再去互相怀疑抨击了。

  “第四个问题，洛力特拉，你接受圣所计划，是因为萨亚吗？”

  洛力特拉沉默不语，萨亚转过头来看向他，嘴唇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她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开始无声地朝着洛力特拉说着什么。

  “不如我来替你回答？”

  “为了与神官政府保持绝对的距离和公正，帝王是不能与启瞳者结婚的，就算是在退位后，这项条款依旧生效。而针对帝王婚姻对象的血统检测又格外的严格，所以在这些条款的约束下，你与萨亚成婚的可能性就是零。而你们想要真正的双宿双栖，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改变现有的帝王约束条款，二，洛力特拉拥有安多塔之瞳，从帝王中彻底除名。”

  “如今本来普通人与启瞳者的隔阂仍未解除，在非家族原因之下，两种人通婚的情况也少之又少。所以想让对血统与公平有根深蒂固成见的议会通过修改条款，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完美安多塔之瞳，就能解决这两个问题。在新世界里，不存在帝王约束条款，也没人敢反对拥有完美安多塔之瞳，成为新王的你。”

  洛力特拉看向萨亚，那张五官精致，皮肤白嫩的脸上此时早已泪流满面。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初见的那个清晨。他还未登上帝王之座，她也没戴上魔兽面具。在家族联姻的欢聚舞会上，他们互相搂着，在音乐中不停地感受着对方的呼吸与心跳，在交换曲目的黑暗遮盖中拥吻，在离别时念念不忘地回头交换彼此的真正心意。

  得知自己当上帝王后，萨亚比自己还要兴奋，说着婚姻并不重要的话，却在看到拿出的婚戒后，还是晃了神，还是泣不成声。

  那一刻，洛力特拉这才明白，穷极一生去追求的权谋和高位，其实都是为了有一处更温暖，更善全的地方，来保存自己的爱。曾经不知道目的所在，如今看清了自己的欲求，却发现与自己所行之路背道而驰。

  所以在全视之眼拿出圣所计划之后，洛力特拉义无反顾地投入其中。他眼前浮现而出的憧憬，不是万人跪拜，也并非君临世界，而只是一场简单的纯白婚礼。

  “你没有被神息选中的原因，就是因为你的欲望，太小了。”

  戴柏尔看着失神恍惚的洛力特拉，恢复了自己往日那副智者的睿智模样。

  “欲望与器质的不匹配，就会被命运抛弃。你所拥有的器质，绝非只是局限在男女情爱之中，但你所有看似宏大的愿景和企划，最后都只是为了成就小我的私情罢了。所以命运的规则早已洞悉了你的渺小，就让你沦落到了历史的边缘，不被造物主的馈赠所选中。”

  “现在你既然想要拥有完美安多塔之瞳，那就需要与之相匹的欲望。”

  洛力特拉忽然察觉到了戴柏尔将艾泽拉尔和萨亚都抓到圣所来的真正目的。

  “想要创造出完美安多塔之瞳，那就需要有安多塔之瞳作为「基底」。当然也可以使用其他人的安多塔之瞳，不过如果基底能够和「受体」之间存在情感或是血缘上的联系，那移植的成功率就会大大提高。”

  “不过我要提醒你的是，神息是受「情感」驱使的东西，所以，强烈的感情是要比血缘关系更容易成功的。”

  戴柏尔看向洛力特拉，露出一个平日里总会对着媒体镜头展现的官方微笑。显然他此时内心止不住的颤动着，凸起搏动的血管和上扬跳跃的眼角都展现着戴柏尔正处在极度的兴奋与快乐之中。

  “那么，你要选择谁来作为你的完美安多塔之瞳的基底？”

  这其实并不是一道两难的选择题，而是洛力特拉全盘皆输的谢幕，也是最后一次，戴柏尔和洛力特拉公平对等的博弈。

  在这种时候，洛力特拉相反的冷静了下来。毋庸置疑，自己不管做什么选择，失去的那一方只可能是自己。因为艾泽拉尔和萨亚对他来说，都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尽管自己确实讨厌这个从不主动作为的弟弟，可他仍然是家族中与自己最亲近，最相信自己的人。萨亚更不必说，是那个教会了自己爱的人。可虽说心中有过一些权衡，洛力特拉还是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留下萨亚。

  唯一要考虑的，就是等待着结果，又对此表现出极度兴奋的戴柏尔，是否真的会按自己所说下手？还是说为了刺激自己，戴柏尔会做出与最终决定相反的行为？

  洛力特拉在心中思考再三，做出决定的瞬间，他没有丝毫犹豫的说出了那个名字。

  “我要用萨亚的安多塔之瞳。”

  因为这个决定愣在原地的不止是萨亚和艾泽拉尔，就连卡维米和切罗西都因为他的决定感到无比的震惊。原本因为萨亚的出现，在他们心中的洛力特拉已经从冷血的政治机器变成了具备一些感情和温度的政客。可这个决定再次让他的形象跌落谷底，甚至可以说，丑恶至极。

  戴柏尔眯着眼睛邪魅一笑，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真是太了解你了——”

  话音刚落，萨亚所坐的冰椅忽然间在冰冻性质的灌输下疯长，将仍然处在震惊中的萨亚彻底冰封在了冰棺之内，就连她脸上早已干涸的泪痕，都还清晰可见。

  虽然没有立刻致命，但冰棺内极低的温度也让萨亚体内的生命活动开始停止，变成了一具介于生与死之间的冰尸。

  “戴柏尔！”

  洛力特拉怒吼出来，完全不像他平日里那股阴柔暗毒的风格，撕心裂肺的吼叫在圣所空阔的空间内兀自回荡，没有任何人回应。

  “你以为我会因为取乐来做出和你决定相反的行为？我可是说过，今天的测试，是你要说实话。”

  戴柏尔表情戏谑地从洛力特拉眼前走过，轻飘飘留下一句话：“你的欲望，现在有了吧？”

  复仇，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膨胀，最容易改变一个人的欲望。

  戴柏尔也达成了今天的第一个目的，创造出一个「复仇之神」。

  随后，他走到圣所中央的方形石柱前，将食指与无名指分别放在两个文字上，然后开始发出一些晦涩难懂的音节，手指随着音节的变化不停改变着位置。这种音节听上去像是一种低声的呢喃，时而夹杂着让人听完会觉得莫名愉悦的尾音，时而混入了类似怒音的吼声，让这种语言听上去颇有庄严的神圣感。

  期间他用眼神示意卡维米和切罗西二人，将洛力特拉和艾泽拉尔送出圣所，看着几人离开后，他继续方形石柱上的操作。

  随着戴柏尔动作的停止，正对着操作台的青铜质地的大门伴着一声轰鸣打开，从其中涌出一阵红色与黑色气息交杂的灼热气体。

  闪烁的红光之中，树立在左侧的石碑上镌刻的神恩文字像是有生命一样，缓慢的蠕动变幻着。从里面的空间中传出强有力的心跳声，踏合着一定的节奏，传出极其强大的神息波动与让人如负山重的威压。

  巨门在戴柏尔进入后就再次缓慢的关上，青铜与岩石的槽滑声低闷空鸣，最后闭合时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戴柏尔站在石碑前，盯着上面不断变幻交替的文字，口中不停颂念着神恩文字的发音。

  这块石碑被阿加雷斯称为【韦斯特利铭碑】，是曾供奉在切斯特拉神殿——韦斯特利中的谧谕圣碑的一部分。其上由赫卢符文撰写着由切斯特拉古神留下的讯息，传说记载着无数不曾被世人知晓的知识与信息。

  收回有些涣散的思绪，戴柏尔站在原地，稍微等了几秒钟，完全回过神来，他才看到自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将阿加雷斯留在圣所内的薄暮死书拿在了手中。对照着铭碑上来看，此时铭碑上出现的是一段关于【纯净遥想的彼岸】的描述。

  这段描述阿加雷斯也未能破解参透其中的意思，按照他的手记来看，就连那伽门农也没有找到纯净遥想的彼岸这几个单词组合在一起后具有什么意义，在那伽门农看来，这似乎是一段字谜或是暗指了某个坐标。

  戴柏尔关上薄暮死书，将它就拿在手中，从铭碑前离开，走到最里面的那扇石门之前。

  这里比其他地方更舒适一些，温度明显要比中央枢纽的灼热低上许多。不过从石门的缝隙之中，外溢出许多黑色的气息，整个空间里的黑色气息都是来自于此处，让这扇石门看上去格外的阴冷不祥。

  再仔细看，能够看到石门上雕刻着无数完全一样的人形，各自摆着不同的姿势，对着一个菱形模样的东西从手里发出细线将其缠绕起来。这个菱形周围的红色线条似乎想要表现出它正在发着耀眼的红色光芒，这个光芒正被细线吸收，进入无数人形的体内。

  戴柏尔伸出左手按在菱形上面，安多塔之瞳亮起来，蓝色的光纹簇拥着瞳孔样的核心缓缓发着蓝光。从他左手五个手指指尖释放出大量的神息，蓝光闪烁的神息在石门雕刻的纹路里穿梭片刻后，就被吸收进菱形中。

  被蓝光照亮的石门像拥有了生命一样，在吸收了戴柏尔的神息之后，所有的雕刻纹样都开始活动起来，从菱形中散发出的线条闪动着红色光芒注入无数人形之内。

  随后人形开始往四周散开，不断变换着动作与形态。

  等到人形不再改变，菱形里扩散出的红色裂纹开始发出暗暗红光，接着被裂纹分隔的石门如同被黑洞吸收一样，分崩离析地涌入了菱形之内。

  待石门完全打开，就只剩一个菱形悬浮在空中，静静地闪烁着红光。

  这是一间完全由石头与白玉石雕刻装饰而成的房间，四周光滑圆润，散发着微微的白光。在这间房的正中间，摆放着一个及腰的石头棺椁，通体由白色玉石打造而成，看不到丝毫的拼接与裂缝的痕迹。

  棺椁的封顶已经被打开，从里面散发出海浪一般盈盈波澜的蓝光，印在顶端的白玉石上，有一种静谧深沉的美感。

  这就是盖棺人曾经存在的空间。

  开始探索圣所后，戴柏尔费尽心血，苦苦钻研后终于找到了打开石门的方法。起初打开石门所需的神息几乎将戴柏尔抽干，随着时间推移和次数的增多，如今要打开石门只需要少量的神息就能做到。

  此时棺椁中，正沉睡着，最后一名盖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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