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德新历589年-不祥-不祥-圣所深处】

  在神葬事件之后，全视之眼秘密地将圣所内部的研究人员全都处理。如今圣所内空无一人，只留中心枢纽孤独地耸立着方形石柱。暗潮制作的地方已经黯淡无光，空空如也。

  暗潮原本是为了制造特殊的神堕者，在他们被杀之后神息就会类似神位基座一样被祭献给神之低语，用来加快神之低语的苏醒进度。如今暗潮能够产生的作用已经不再重要，所以全视之眼权衡之后立刻舍弃了暗潮的生产。

  戴柏尔也不屑于用暗潮这种「未完成品」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所以在绝望深渊大战过后，他就将那扇青铜巨门彻底封死。

  圣所内虽然光亮充足，但会给人一种奇怪的压抑感，神之低语传出的神息波动愈发强烈，让置身之中的人仿佛就站在巨龙的腹部之下，往上看去，是厚重尖锐，无比硕大的层叠龙鳞，似乎随时都要俯冲下来，将自己碾压的粉碎。

  虽然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进入圣所了，但在漫长的岁月中，戴柏尔早已经习惯了圣所的环境，甚至觉得这个空间中填满的腥臭与闷热都格外的熟悉与亲切。  里德新历493年，他在五十岁左右的年纪觉醒成为冰神并被指定为神徒司。最初的这几年，他沉浸在梦想实现的兴奋与喜悦之中，尽情享受着身为神官的一切便利与权力。可随着时间推移，他心中越来越觉得索然无味，仿佛失去了生活的原动力一般，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趣。

  因为已经站在了巅峰，再无高山可登。

  新历502年，他在为自己选择墓地的时候，在某种奇异力量的指引之下，发现了尘封千年的圣所遗迹。打开青铜巨门的那一刻，他这些年沉寂已久的热情和感动顷刻间爆发出来，使徒，切斯特拉神，完美安多塔之瞳，穹顶之外，这些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全都以被记载下来的历史的姿态呈现在他眼前，让他在这近九十年的岁月里，把几乎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用在了复活阿加雷斯的计划之上。

  583年，洛力特拉继任帝王，戴柏尔忽然涌现出让洛力特拉与全视之眼代替自己实行复活计划的想法。没有其他理由，只是他在这八十年漫长的等待之中，在这个临近阿加雷斯复活之前的时间点上，渴望着一次「乐趣」来唤醒自己沉眠多年的欲望。

  其实他明白，复活阿加雷斯这个想法并非他自己的，但他仍然接受了这个邀请。因为他在这个目的之后，窥探到了更遥远，更宏大的目标。这就意味着，这件事将不停地给他带来享受与愉悦，成为满足他高涨欲望的源泉。

  此时他站在方形石柱前方，看到再次来访的洛力特拉露出一个阴沉的微笑。

  “别来无恙。”

  “昨天才见过，也不用这样问候吧。我也照你所说的，把要将邪神刹那狂神诺诺进行公开处刑的消息发给了所有媒体，你答应我的事情，可别忘记了。”

  洛力特拉预感到今天自己再次被戴柏尔呼唤过来没有什么好事，但碍于自己目前的处境，他根本就没有拒绝的余地。并且今天早上就联系不上艾泽拉尔了，所以他心中已经大概猜到了戴柏尔想做什么。

  “完美安多塔之瞳只是阿加雷斯追求切斯特拉神的一种尝试而已，与我要复活他的目的并不冲突。况且你们想用完美安多塔之瞳来统治整个世界，而我和阿加雷斯为了更加崇高的理想和目标，对「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兴趣，只要在你们新世界里，记住我们的强大，并满足我们微小的请求，那我和阿加雷斯就对此没有意见。”

  “你们想要探索穹顶之外吗？”

  洛力特拉在昨天和戴柏尔的对话以及自己收集到的情报推断，阿加雷斯的目的就如戴柏尔所说的那样，并非是这个世界。穹顶之外究竟是什么，他与全视之眼都不关心，也不在乎。

  他们想要的，是在他们掌握的天平之下，拥有绝对公平的世界。

  “当然，那里是本源的所在，是世界真理与万物真相存在的位置。”

  “我和全视之眼对你所说的本源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所以，我们是可以合作的吧？”洛力特拉试探性的问道。

  戴柏尔却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看向青铜巨门那边过来的卡维米和切罗西两人说道：“全视之眼所追求的，似乎和千年之前成立时的初衷分道扬镳了啊。”

  “与时俱进也是一种明智的生存手段。”

  “也是一种背叛。”

  戴柏尔眼神中似有似无地出现了一股笑意，让前来的两位神官都觉得不寒而栗。经过这两天的巨大变故，在他们眼中，戴柏尔早已不是这百年间他们认识的那个正直，不善变通的神徒司。

  其实在早期卡维米接触到全视之眼并决定加入圣所计划的时候，她有想过要将戴柏尔拉拢，可她认为以戴柏尔的性格，一切都以艾德佩尔的利益为出发点的他，将身心都奉献给神徒司这个职位的戴柏尔，是不可能接受圣所计划的。

  所以她拉拢了最为熟悉，也是她认为最为愚笨地神官，雷神切罗西来辅助和掩护自己完成计划之内的事情，同时迷惑戴柏尔，从他身上套出全视之眼和计划需要的情报。

  可以说戴柏尔的变节是所有人都不曾预料到的。

  “交代你们的，都安排好了吗？”戴柏尔刻意提高了声量，明显是想引起洛力特拉的注意。

  如他所愿，洛力特拉确实是从他刻意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些端倪。擅长谋划与诡计地洛力特拉早已经猜出了戴柏尔的意图。

  艾泽拉尔落入了戴柏尔的手中，自己的弟弟成为了他用来裹挟自己的人质，让自己不得不在多方势力的夹缝之中，更倾向于他。

  “艾泽拉尔吗？”

  对于洛力特拉的精明，戴柏尔没有显露出任何惊讶或赞赏的神色，只是平常地点点头，说：“确实，我今天也邀请了你的弟弟。”

  “如果你是想让我完全归顺于你的麾下，其实不用这么大费周章的。”洛力特拉尽量表现的情绪稳定，态度随意，不让戴柏尔趁机抓住自己的把柄。

  戴柏尔摇摇头，说道：“不不不，我只是想测量一下你的器质。看你是否——”

  “具备拥有完美安多塔之瞳的资格。”

  洛力特拉忽然感觉到戴柏尔身上涌现出一股奇异的气场，既冰冷刺骨，又热情蓬勃。他能感觉到戴柏尔正在完全兴奋起来，可在这种愉悦高涨的情绪之下，藏着不易被察觉的寂寞与厌倦。

  就像面对山珍海味，仍然会有食指大动的冲动，可内心深处却对这些唾手可得的平淡嗤之以鼻，感到无比的空虚与无聊。

  至此洛力特拉也才完全意识到，戴柏尔已经不再是他所认为的那个逻辑严谨，步履坚定的神徒司了，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头全凭本能，一心追逐快感与乐趣的野兽。

  思考间，艾泽拉尔独自一人从青铜巨门后的黑暗中走了出来，他表情依旧平静，可又充满了随时准备舍生取义的悲壮与坚韧。他似乎比自己的哥哥要更明白今天的圣所内会发生什么。

  “兄弟重逢，可歌可泣。”

  戴柏尔笑着挥手，示意艾泽拉尔走过来与洛力特拉并排站着。

  在洛力特拉的注视之下，艾泽拉尔缓缓走到他面前来，微微鞠躬失礼，看唇形是小声地说了一句“礼赞帝王”。

  “今天的测试其实很简单，就是为了测试一下，艾德佩尔的帝王，蜂雀家族的家族长，洛力特拉·索罗斯特，是否具备拥有完美安多塔之瞳的资格。接下来，你们只需要，说真话就可以。”

  戴柏尔额间安多塔之瞳亮起，随后在洛力特拉与艾泽拉尔的身后两把冰制高椅凝结而出，冒着蓝色的森然寒气。坐上去后，洛力特拉感觉到宛如万千道电流刺入身体骨骼内的冰冷自臀部向着身体的各处末端汹涌而去。

  不过片刻后，寒冷便被戴柏尔适当的降低了一些。

  “不好意思，忘了你是普通人了。”戴柏尔充满嘲讽意味地说。

  “我的第一个问题，艾泽拉尔，你是否敬爱你的兄长？”

  “是。”

  艾泽拉尔回答地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戴柏尔面带微笑地让他描述一下证明自己所说属实的证据。

  “兄长在很小的时候，就比其他人都要聪明一点。我并不是很擅长于动脑筋的人，在很多时候，都是兄长挡在我的前面，为我解决一些我无法解决的问题。虽然他被抛弃，但那其实是家族里激进派对他能力的惧怕，才将他放逐到无法威胁自己商业帝国的位置。我一直都认为，他是蜂雀家族里，最出色的那一个。”

  “呵——”戴柏尔冷笑一声，但是语气里听上去又有一些肯定。静候在一旁的卡维米和切罗西内心也都认为艾泽拉尔所说的基本符实。虽然事实就如传言猜测的那样，洛力特拉在重商轻官的蜂雀家族中确实称不上擅于经营，可他的政治见地与谋略手段可以说是冠绝这个家族，无人能出其右。

  “那你呢洛力特拉？你是否敬爱你的弟弟？”

  “当然。”

  话音刚落，洛力特拉发出一声惨叫，一枚冰刺从冰制高椅的扶手上如同春笋般突然冒出，直接贯穿了洛力特拉整个右手手掌。

  “实话。”

  洛力特拉疼的无法轻易开口，但眼神中的恨意与愤怒让戴柏尔觉得他对自己的审判并不认同，于是另外一枚冰刺在洛力特拉有气无力的哀嚎中，贯穿了他的左手手掌。

  “你！”艾泽拉尔要起身的一瞬间就被冰椅靠背上疯长出来的坚冰裹住了整个上半身，坚硬似铁的蓝色臻冰任凭艾泽拉尔怎么使用神息去冲击也无济于事，连一丝裂缝都没有产生。

  “我说过，这是一次测试。如果你不说实话，就会失去拥有完美安多塔之瞳的资格。”

  “是，我很讨厌他。”

  洛力特拉拼尽全力说出了这句话，也就是在同一时间，他感觉到冰刺消失的同时，伤口处也传来一阵恶寒，虽然让人难以忍受，但在极低温的效果下，他伤口的疼痛感消失了，血流也被止住。

  艾泽拉尔不可置信地转过头，他不敢相信一直以来他全力效忠的人，竟然说出了这种话。这样一来，这么多年来他得到的正面反馈和兄弟之情，都是虚假的。

  “我憎恨一切得到造物主馈赠的启瞳者，我讨厌一切不劳而获生来就能拥有更多权力的人。我更讨厌——”

  洛力特拉朝艾泽拉尔投过去一个充满着怨恨的眼神。

  “明明拥有力量却一直躲在我庇护之下的你。”

  霎时间，共同成长过程中的回忆不断翻腾在艾泽拉尔的脑海之中。为了维护自己被责骂的兄长，用计谋帮他教训欺负他的人的兄长，成为帝王后与他彻夜畅谈，饮至昏睡的兄长，永远走在他前方的洛力特拉，忽然松开了他的手。

  “我可以接受这个世界的不公平，却难以忍受这种不公发生在我的身边。如果，如果拥有安多塔之瞳的不是他而是我，那我将会受到家族的重视，也不会被迫走上这条肮脏的泥泞之路。如果，他没有放弃家族的安排，那我也不会这么辛苦的追逐名利来扞卫蜂雀的名声。”

  “你就像寄生在我心脏旁边的一颗良性肿瘤，从未对我产生致命的影响，却一直让我的心跳因你受制。”

  洛力特拉仿佛将这几十年来淤积的不快与怨恨全都倾吐出来，让这些黑色的情绪，全都包裹在了艾泽拉尔的身上。

  “那么，第二个问题，洛力特拉，你爱过谁吗？”

  听到这个问题，处于癫狂状态的洛力特拉忽然冷静下来，他再次露出了平日里那股蛇蝎般的阴毒表情。他没有作答，艾泽拉尔无力地转动脑袋，看到洛力特拉完全没有放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自嘲地嗤笑了一声，目光无神地望着自己的双脚发呆。

  “第三个问题，洛力特拉，你知道红瞳的真实身份吗？”

  这个问题让卡维米和切罗西也都惊讶了一番，当时随着圣所内暗潮制作的曝光，暗潮以及背后的组织包括传闻中的幕后黑手红瞳都逐渐淡出了公众的视野。双政府对于这一部分的投入人力也大大削减，仅仅只保留了一些用于清理剩余暗潮的基础人力。

  可除开那些被蛊惑的民众，所有人都明白红瞳并非是死神赫劳德，这个代号甚至都是一开始就已经准备好的「栽赃」。处在整个事件中心，一直作为布局人和操盘手的卡维米都不知道红瞳的真实身份。

  在卡维米看来，红瞳只是洛力特拉根据赫劳德的特征设计出来的一个人物而已，并没有具体的扮演者，所以自己也从未深究过这个人究竟是谁。但被戴柏尔提及，忽然意识到如果红瞳并不存在，那暗潮产生的巨大灰色收益以及销售暗网的布置都无法顺利的进行。

  “戴柏尔，你不要以为掌握了神之低语，就能为所欲为。全视之眼，不会放任你的。在全视之眼后的那个人，是你，就算是阿加雷斯，也惹不起的。”洛力特拉双眼埋藏在阴影之中，瞳孔却闪烁出幽绿的光点，妖异摄人。

  “回答我的问题。”

  “他是超越你我认知的存在，是这个大陆上「通晓一切之人」。你精心布下的局，也正处在他的计划之中。”

  “那你就祈祷「他」现在能来救你吧。”

  疯狂冒出来的细小冰刺宛如失控的荆棘，不停刺破洛力特拉的皮肉从他双臂的血肉中冒出来。但洛力特拉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声不吭地阴沉着脸，两只碧绿的瞳孔锁定了正在微笑的戴柏尔。

  “到你登场的时候了，红瞳。”

  在戴柏尔的呼唤中，一个身姿曼妙的女人从暗潮制作处的青铜巨门后走了出来。在她从阴影里现身的一瞬间，洛力特拉就似乎失去了填充物的布偶，整个人都软瘫了下去，手臂上千疮百孔的疼痛也随之而来，让他忍不住低吼出声，开始无助地抽泣起来。

  卡维米和切罗西看清了红瞳的面容之后，也都觉得不可思议。

  金发碧眼，就是赫劳德与山吹花还有草薙一刀三人在毒药里接触过的情报掮客碧诺斯。她在毒药中格外有名，也是政府的重点关注对象，但她行事低调，也极少露面，所以一直保持着神秘感。如果不是草薙一刀唤醒安多塔之瞳，意外看到了她的相貌，那迄今为止，应该没有人知道碧诺斯究竟长什么样子。

  戴柏尔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罕见的，有些癫狂的笑容，他高声朝着众人介绍。

  “容我向大家介绍，高级情报掮客，暗潮幕后黑手红瞳碧诺斯。”

  “不对。”戴柏尔继续笑着，让在场人的都发自心底的觉得不适。

  “应该是，开悟者协会会长，洛力特拉的爱人，萨亚·恩基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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