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大理寺,亥时。
夜色沉酽,偏院小间的轩窗中散落着忽明忽暗的烛火。一场大雨过后,空气中流淌着青草落英的香气。
沈晚意揉了揉酸疼的脖子,从桌上的一堆案卷中抬起头来。
春夜乏沉,人本就极易困倦。
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拾起一截竹签拨了拨灯芯。
顾云澄只给了她七日的时间。
若是能找到新的线索,她便可以正式进入大理寺,那间卷宗室她就可以去了。
故而三日以来,她几乎日夜都泡在这里,研读苦思。
反正没地方去,沈晚意干脆把所有家当都搬过来了。
到底是新环境,一切都还不适应,特别是身边还少了个聒噪的人。
之前在京兆府办案的时候,她和徐枕秋经常几宿几宿地辩论。
虽然次次都是她全方位压倒式地获胜,但跟别人讨论和独自冥思苦想,沈晚意觉得,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她叹了口气,有点想念徐枕秋。
眼神随着飘忽的思绪飞出窗外,一轮明月高悬夜空。
院中的几株春梅已经长叶,叶尖儿在月色下泛着点点银光。
月色流转之间,一株矮木无风无雨地摇了摇。
一股熟悉的,清甜的香味袭来,静谧地如同这沉月。
沈晚意怔了怔,想起冯虎被杀那夜的一抹胭色……
脊背处的一股阴凉窜起,她无意识地咬了咬牙。
可与此同时,心中的那股不甘也出现了,甚至还带上了点窃喜。
她立即摸出一把袖箭,出了小间。
那道黑影稍微一顿,沿着小院的廊庑脚尖一点,翩然跃出围墙。
身形轻盈到……不像是个男子。沈晚意紧跟着追出小院,深夜月下,只见他沿着九曲回廊,向着不远处的小池纵身跳下。
月下波光间,那个黑影如惊鸿一般飞过,脚尖只在池上留下浅浅印迹。回眸看她之时,她甚至觉得黑影的动作宛如翩迁而舞,而这种舞姿……
沈晚意思忖着,快速搜索着脑海里的一切记忆。晃神之间,只觉得离着那个黑影越来越远。
眼下一眨,他已经融入一片开阔的夜色再也不见。
沈晚意停下来,才发现自己跟着她来到了一片开阔地带。
无花无树,就连一间屋室都没有。
若是要藏身,必定不会在此处。
她步履轻移,顺着黑暗寻过去,耳边却是一阵哗啦的水响。
回廊的尽头,一间偌大的书室还亮着灯,在黑夜里微光明灭。
远远地,她看见屋内亮着灯的窗棂上,悠悠映出一个一闪而过的纤瘦身影。
是他!
沈晚意心中惊喜,步下生风,向着亮着灯的屋室猛然一跃!
咔嚓!!!木质的轩窗碎成残渣四散,她从窗口纵身而入。
落地的一瞬,她只觉脚下一滑,似乎踩到了一滩水渍,重心霎时不稳,整个人便朝后仰去。
一声闷响之后,尘埃落定。
她躺在地上,全身酸痛,挣扎着半晌爬不起来。
头顶上一束阴阴的冷光,向她穿刺而来……
浴池里的人挑眉看着眼前这一切,手上拿着的书,抖了抖。
“这一次,你又想做什么?”
清冷的男声,愣是让热气氤氲的浴室都降了几度。
不会吧……
这人除了给自己布置凉台,在书室后面还给自己开辟了一间净室?!
沈晚意语塞,嗫嚅着道:“我……我好像看见了杀掉冯虎的刺客……”
“哦?”
顾云澄悠悠放下手中的书,往前趴靠在浴池边看着她接着问:“那抓到了么?”
“没……就是……还在追呢……”
沈晚意说着话,默默在地上躺着换了个方向,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大人……你慢慢洗……我……再到别处去看看……”
她起身捡了袖箭,连身上的水都来不及擦,拔腿就逃。
可是抬头之间却见靠在屏风上的一面铜镜,悠悠反光中,顾云澄的身后……
那个黑衣人!
她霎时怔忡,双眸一紧,顾不得多想,便转身向着那个黑影扣动了手中的机关!
哗哗水声漫溢,沈晚意只见万千水浪惊现眼前,在微晃的烛火下全然映成晶亮的一片。
然而在水浪之后……
某人紧实无瑕的肌肤,匀称健硕的线条,和那个他有她没有的东西,竟然映着水光和烛火历历在目!
她霎时屏住了呼吸,一支袖箭也失了准头,射进了那面铜镜。
屋内的烛火被顾云澄泼出的水浪熄灭了,瞬间的黑暗,让沈晚意眼前的一切都没了着落。
一片黑暗之中,她看不见顾云澄,当然也看不见那个黑衣人,一时间只能手足无措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在这里别动。”
熟悉男声在耳边想起,热气混杂着他独有的松木青草香在鼻尖晕染开。
沈晚意心头一抖,觉得脚下更麻了。
微风吹来,眼前一线白光闪过,触感是柔软的丝绸。
顾云澄快速取了一侧屏风上的白色内袍,将自己的净身裹住。
月光翻涌之间,耳边已经是你来我往的簌簌响动。
那人拿着武器,周遭空气嗖嗖,想是已经将一把剑舞得密不透风。
也不知是谁不敌谁。
几招之内,已经有人被打得步伐微乱,连招式都不甚连贯。
“唔……”
一声闷哼,随后便是室内屏风碎裂的脆响。
房间里安静下来。
站在原地半天的沈晚意,借着月光好不容易才缓过来,眼前清明了几分,此刻却又听到一声巨响,亦不知是谁被击中了。
想是文官出身的顾云澄手无寸铁,又没穿什么衣服,活动不太方便,在打斗中占了下风。
她只觉心中一凛,也顾不得什么,只向着站立的那个黑影一掌拍去。
黑影果然反应够快,侧身一躲,灵巧得像一尾滑溜溜的鱼。
沈晚意幼时跟着父亲习过一些简单拳脚,当下也是凭着一股孤勇,朝着那黑影又是一招。
这一次她向着他的臂间击去,那人抬手一挥,反手将她缚住,顺势一拧,她整个人便到了他身下。
可是他似乎没打算放开她,而是抓住她愣了片刻。
沈晚意抓住空档,对着他两腿之间就是猛烈一踢!
他惊了一瞬,一个前倾跃起,躲开了。手上将她整个人像拎着布偶一样腾空一甩,又固在了身前。
但这一次到底是地上太滑,那人没有站稳,往下一坐,整个人作势就要倒下去。
他将沈晚意往胸前一裹,双腿夹住她整个人,再腰腹一个用力,抱着她就倒了下去。
果然是训练有素的刺客!
沈晚意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如今只想快速脱身。
她趁着刺客夹住她不能动弹,向着他的腰间就是一拳。
然而,她终究是敌不过。
那一拳方才触及他的股腹,就被他即时一掌劈开。
沈晚意手上一软,拳不成拳,变成软绵绵的掌,下落的地方还比原先的矮了几寸。
沈晚意:“……”
两个人都僵住了。
沈晚意的头枕在他的胸口,才惊觉这人的身形比自己高大了好几分。
自然也是比方才看见的黑影,高大了好几分。
而她手里的那个东西……
不就是方才看到的,他有她没有的物件吗……
不过,她咽了咽口水。
这真的合理吗?
沈晚意瞳孔巨震,一时也忘了将手拿开。
“大人!”
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全黑的屋室内刹那间火光通明。
韩青不早不晚地带着一帮衙役赶到,正巧看到了顾云澄没穿什么衣服地抱着浑身湿透的沈晚意,躺在一片狼藉的浴池边。
而沈晚意的手……
还放在了他一言难尽的某处……韩青觉得,世界坍塌了。
是了。
大人一向冷静自持,不管闲事。
但对这个沈录事却一直例外。
跟踪,送药,将她安插到自己身边,再加上世子年过弱冠还未娶妻……
是了,一定是这样了!
“有……刺客……”
沈晚意僵硬着身子,舌头打结,试图解释。
在场众人似乎没有听懂,依旧是愣着。
韩青随即转过身去,将顾云澄和沈晚意挡住,严肃地吩咐道:“快去找刺客!不要在这里愣着!”
众人这才看懂他的暗示。非常识趣地三两散开,假意找刺客的样子走远了。
“哎……”韩青颇有些悲伤地叹了口气,向顾云澄递来一个“虽然我很震惊,但我依然选择理解”的眼神,十分沉重地走了。
最后,还不忘带上净室的门。
“还不起来?”
“起!”沈晚意手心一烫,赶快收了回来。
顾云澄缓缓起身,镇定自若地整理了衣袍,才对着沈晚意道:“你怎知他是杀害冯虎的凶手?”
此刻沈晚意的眼神和心思,依旧停留在他那个明显不合常理的地方,一时也无言以对。
顾云澄被她瞧得发冷。
他本就只穿了一件不厚的素白睡袍,如今还浸透了水。那袍子就这么湿漉漉,薄透透地贴在身上。
胸肌,腹肌,手臂的线条,和腹下的某物,其实完全遮不住。
“咳咳……”他以拳抵唇干咳了两声,侧身又去取来一件厚一点的外袍。
沈晚意发现了他的不自在,也察觉到自己失态。
都是男人,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盯着看的。
她也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道:“我曾经在京兆府的大牢外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你见过他?”顾云澄问。
沈晚意摇头,“闻过。”
顾云澄一怔,等沈晚意解释。
“刺客身上的味道很特别,我能闻出来。况且,”她补充道:“方才我跟着他一路过来,发现他轻功的身法倒是有几分熟悉,但具体我也说不上来。”
“嗯,”顾云澄随意附和一声,追问道:“关于冯虎案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沈晚意吃过一次亏,这次多了个心眼,只问:“那要多管一件案子的话,大人是不是会有奖赏?”
说完向顾云澄投去一个期待的眼神。
“奸1杀案是你的,冯虎案是本官的,没有奖赏。”
沈晚意:“……”
这人为什么泼皮耍赖都这么理直气壮啊?!
“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沈晚意瘪嘴。
既然如此,那个跛足婢女的线索她得留一留。
哪天心情好了再说。
顾云澄见她这样,不知为何,起了点好笑的心思,若无其事道:“那本官先卖你个人情吧,给你提供一条奸杀案的线索。”
沈晚意一噎。
难道奸杀案不是大理寺的案子?为什么叫卖她人情?
这个狗官真的……
可惜抱怨归抱怨,本能却驱使她快速地点了头。
“按照你分析的凶手性格,十之有八的情况会是熟人作案。三个受害者一个共同点,就是在成为达官显贵的外室和姨娘之前,都曾是京城平康坊的头牌花魁。”
他修长的手指系好松垮的外袍,随意道:“明日随本官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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