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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眼泪


今年中秋,伏清白一个人回了老家。原本伏小如叫他去和他们一起过节,他知道他们的意思,但是陶浔阳今年另有安排,再加上他暂时也无法和她共处,所以便找了个借口推了。

        村子一如既往的宁静,张潜的死亡,在这个村子里,没掀起一点水花,好像她早就不属于了这里一样。如今,她确实已不属于这里了。

        伏清白到他们常去的山坡上烧了点纸钱,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他寻了处干净的石墩子坐下,望着远方,发呆。

        他还记得当年张潜家养了一头毛色红润的牛,眼睛大大的,非常温顺。有的时候路途太遥远了,他们也会骑着牛回去,摇摇晃晃的,显露几分胆色,又带着几分快活。

        他真的很喜欢那头牛,喜欢它身上密密麻麻的牛毛,喜欢它常年散发着热气的庞大身躯,喜欢它不言不语的陪伴。可是他已经不记得那头牛最后的归处了,进了高中,记忆一下子就断层了。

        有的时候,村里的小孩子会结伴放牛,一大早出发,中午不回家。他们会用铁皮饭盒打包一盒饭菜带到山坡上去,中午饿了就拿来吃。这带着点电视里野餐的感觉,大家都为这点小小的时髦而激动,一个个攀比着。

        他和张潜却没这个条件的,每到中午的时候,他们就离开人群,漫山遍野游荡着。以此表示他们不饿,以此表示他们不羡慕。

        难得有一次张潜偷偷打包了一盒饭出门,他至今已想不起她带了些什么,只记得非常美味。他们两个开开心心地把那盒饭吃完了,窃喜中又有几分泪花。

        后来,他也带过一次,他是用头一天的剩饭炒的米饭。这一次结果却不太好,他们两个都吐了,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后来他们问了大人才知道,这是饭馊了的症状。

        呵呵,想来也是可笑。

        小学的时候,他经常犯头昏,有的时候痛起来连续两三天,可真折磨人。奶奶只会让他吃头痛粉,可是他讨厌那个味道。这个时候,张潜就会给他煮鸡蛋汤喝。先在锅里放油,接着把蛋液倒进去煎制成形,最后加入一碗水煮开。她会端着碗,温柔地劝他喝。

        那个时候的她,也没比灶头高多少。

        天呐,事情到底是如何发展到这般田地的?

        这满目的山川和树木,一遍遍地诘问着他的良心。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他整个人泣不成声。

        今年中秋,陶浔阳难得和张立升一起吃了一顿饭,地点在一座临江酒楼里。

        方紫苏要结婚了,最近正和新欢到处游玩呢,听说他们打算国庆节领证。对方是个富商,只听说挺有钱的。

        方紫苏不在,陶浔阳也不想一个人去面对那一家子。舅妈对她颇有微词,她并不想看他们摆脸色。同时,她也有点不知道如何面对那些亲人。

        臧家自从前两年那位大人物退下来后,低调了许多。大家都在各奔前程,这个家也要散了。这两年,张立升也是老爷子生日的时候才回去一趟。

        “那些家产值多少钱啊,你妈就是太小心眼了,弄的一家子都不愉快,何必呢。”

        “她快乐就行了,管别人死活干啥。”

        “你真是,你这话说的,不经人听。”

        张立升中年发福,双眼皮臃肿,两腮挤满了肉,大鼻头发光,常年吸烟,口齿发黄。庞大的身躯挤满了整张椅子,姿态放松自得,显露出富贵人家的气派,一副吃不愁穿不愁的模样。

        “你还打算再婚吗?”

        “你操心这些干什么。”

        陶浔阳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笑道:“随口问问。”

        看着她这般模样,张立升笑着眯了眯眼睛,“阳阳,你要习惯与人为善,人这一辈子,都不容易呐。”

        陶浔阳对着这话思索了几秒,接着满不在乎道:“可能我骨子里就坏了吧。”

        张立升放缓了语气,叹息道:“哎,你说这些话我就不爱听。”

        “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记事的吗,或者这样说,我记得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是什么?”有的时候烦心事太多了,也没完没了的,张立升就会想起来陪陪这个女儿,营造一些父女温情时光。这种平日里他并不是很关心的问题,此刻刚好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陶浔阳人生的第一次幕记忆,发生在她两三岁的时候,具体哪一岁她已经记不清了。

        那天是保姆照顾她,陪她在院子里玩耍。她坐在儿童摇摇椅里面,乐的像个傻子。

        接着张立升回来了,挨着她小脸亲了一口,逗了她两下。然后两个大人就进了屋子,留她一个人在外面玩耍。

        她只记得,最后天空慢慢飘起了细雨。

        以前她不懂这意味着什么,直到后来,她进入了小学,无意间撞见了方紫苏和其他陌生男人亲密,在他们的家里。从此,她就讨厌那些陌生的叔叔和阿姨。

        张立升有点感慨,他不知道自己居然给年幼的女儿弱小的心灵上蒙上了这么一层阴影。

        他和方紫苏,在为人父母这方面,都挺失败的。

        现在,孩子都大了,也懂事了,他觉得并没有什么好弥补的。

        “你和李勤勤打算怎么办?”

        “这些事你就别操心了,倒是你,一天少和臧毅斗嘴,他那个出息,你和他计较什么。”

        听到这话,陶浔阳立马就讥笑出声。她真的不明白,那个女人哪点好了,就这么让人五迷三道的吗?

        “告诉我婶婶,她如果今后不想伺候两个残废一辈子,那就好好教导她儿子怎么做人。”

        “阳阳!”

        “臧毅他有什么,凭什么来威胁我,真真是个笑话!想到他那张脸我就觉得恶心!”

        “这些事我会跟他们说的,你一天也别太得理不饶人。有的时候,你这个性子真得改改!”

        “改不了了,天生的。”

        张立升看她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子,平复了一下呼吸节奏。不然再说下去,今天这顿饭又毁了。

        陶浔阳看着二十五六岁的人了,但是在他们面前还经常是一副幼不经事的任性模样。说他们教育失败吧,也谈不上。说他们教育成功吧,经常又被打脸。

        真真,儿女生来就是债。

        伏清白回来后,整个人如同霜打的茄子般,从内到外都蔫了。

        陶浔阳这两天想放松一下自己,又开始琢磨起了烤糕点。她烤了一些月饼,煮了一壶热茶,端到客厅。

        伏清白正仰躺在沙发上,棉花糖埋在他脚边睡觉。他见陶浔阳过来了,往旁边移了移,又拿出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

        “昨天我去见我爸了。”

        “是吗。”

        陶浔阳掰了一块月饼给棉花糖,棉花糖立马乐呵呵地吃了起来。

        伏清白看着这一幕,连忙弯腰把棉花糖抱了起来,皱着眉对着陶浔阳责怪道:“狗狗不能吃高糖的东西!”

        陶浔阳拍了拍手上黏糊糊的残渣,轻轻笑道:“是吗。”

        伏清白冷不丁想到大白的事,连忙抱紧了怀里的小生命。

        陶浔阳没见他这个动作,她给自己到了热茶,慢吞吞喝了起来。

        “听说张潜去世了,你知道吗。”

        屋子里没有开空调,阳台的窗户大开着,吹进来了一阵阵凉风。

        伏清白躲在阴凉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他知道,虽然对方语带询问,但是她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

        “那么个标志人物,哎……”

        伏清白分不清她叹息什么,这个人,有一种直抵人灵魂深处的恐惧感。

        他应该逃离的,可是他又回来了。

        他已经被驯服了,被这人间的东西驯服了。

        但是他得鼓起勇气来,为了那些死去的人。

        “发生在张潜身上的事,你知道吗?”

        陶浔阳坐在沙发上,抬起眼睛直视他,“你指的,哪些事?”

        伏清白没有回答,只是与她傻傻地瞪着。

        “如果你指的是她初次堕落的事,那我有所耳闻。”

        这一刹那,伏清白多想仰天长叹,感叹千年汉字之精妙。初次堕落,这个描述,简直让人拍手叫绝。

        一进入高中,原本天之骄子的张潜,在成绩上,一下子沦为了吊车尾之流。她偶然结识了一个提高班的老乡,两人平时一起自习,对方经常给她辅导功课。

        有一次,对方突然跟她说,要带她去玩,带她去认识高年级的学长,那些都是些优秀的人。她确实想去见见世面,便答应了这个约会。

        就是这次约会,让她从此深陷泥泞中,直至被淹没。

        聚会的地方是个ktv,一大堆花枝招展的男男女女,鬼哭狼嚎的。地上摆了好几箱啤酒,茶几上也摆满了酒瓶子。

        她一进去就被人灌了好几杯酒,一开始她心里还有点窃喜,没想到自己这么受欢迎。

        连续灌了几瓶酒之后,她的记忆就开始模糊了。

        第二天,她是在一个酒店醒来的,浑身的酸软疲惫告诉她,昨晚发生的一切皆不寻常。

        一瞬间她整个人天旋地转的,恐慌、羞耻、愤怒、懊悔,无数情绪涌上了她心头。

        她回到学校,找到了那个老乡,质问他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方嬉皮笑脸地递给她一个手机,说是昨天的报偿。她当即恨不得撕碎那张脸,拿去喂狗!

        “你自愿的,你忘了吗,可能因为你昨天喝醉了,所以忘了吧。这个手机应该有你的图片,你可以看看。”

        话音刚落,对方额头上就冒出了一个大包。

        太过愤怒与悲伤,张潜已经哭不出来了。她只能去找伏清白,对方是她最后的依靠了。可是找了他又怎么样呢,他能帮她什么呢?

        如果这件事暴露,最终不过是沦为一桩风花雪月,在高年级的学长身上增添一抹艳遇的迷幻色彩。

        这叫她如何自处?况且她根本斗不过那些,那些教师家的、当官家的、富商家的子女。

        “你们就是这么看待我们的是吗?”

        陶浔阳看出了他的不愉快,慢慢收起了身上的咄咄逼人,换上了一副体贴温婉的面孔。

        她曲着腿,把头靠在自己的膝盖上,眼神涣散着,流露着一抹淡淡的忧伤,“我妈要结婚了,就在国庆节,应该会请我们去吃饭。我爸今天又因为臧毅的事把我骂了一顿,他真是让那个女人给灌了迷魂汤。你有想过死亡吗?想过自己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有想过,我从小就在想这件事。我想,我死了,我爸,我妈,他们会是什么反应。或高兴?或悲伤?亦或面无表情?”

        她这话问的伏清白心里一揪,“我没想过。”

        陶浔阳抬起头,晶莹剔透的水珠就从她眼中落了下来,她用手指轻轻擦了擦,笑道:“那挺好的,挺好的。你说张潜面临死亡的那一瞬间,她在想什么?”

        这并不是个愉快的话题,伏清白不想过多讨论,“我不知道。”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她的眼泪,可是他根本不敢替她擦干净。

        陶浔阳盛满笑意的眼眸对着他,水光泠泠的,勾走了他的魂魄,“现在我活着,我会尽我所能来爱你。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请为我祝福。”

        时间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伏清白觉得视线模糊不清,眼睛上仿佛被人敷上了一层薄膜。水汽凝结成水珠掉落,他才发现自己哭了。

        他连忙偏头撇去脸上的泪水,强忍着笑道:“好好的说这个干什么。”

        有人代替自己悲伤,陶浔阳的情绪反而慢慢冷静了下来。

        “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出现了问题,仿佛要走到了尽头一般,这简直要人命,但是我又不知道怎么办。”

        伏清白连忙道:“都是我的问题,和你没什么关系。”

        说完他仔细想了一下,确实都是他的问题,和陶浔阳没什么关系。他相信陶浔阳,他相信张潜的死,不是臧毅说的那般。

        “哎,过去的就当他们都过去了吧,今后我们都好好生活,快快乐乐地生活!”

        伏清白一时也有点难为情,羞怯地笑了笑,“晚饭想吃什么,我去煮。”

        “都可以啊,但是你可以先去书房帮我拿一下平板电脑吗,我不想动了,哎,好累啊,明天又要上班了。”

        “行,那你休息一下吧。”

        伏清白已经好久没来过书房了,他内心把这个地方划成了陶浔阳的专属领地。

        平板电脑就放在桌面上,但是他先看到的还是那个上了锁的小柜子。

        陶浔阳拿平板,不为其他,只是因为她在上面看了一些结婚要用的东西。

        伏清白在厨房煮饭,她就在一旁刷电子屏幕。

        “上次彭师傅借钱那个事,你有和他说清楚吗?”

        伏清白心虚地看了她一眼,小声道:“没有。”他实在是无法面对这件事,觉得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他不想处理陶浔阳插手的事,也不想处理彭师傅一直催促的事。所以这两者,他都冷处理了。

        现在翻起旧账,他很心虚。

        “没事,回头我找个时间,让当初代替我借钱给你的那个人,跟你去说清楚,这些事没必要再拖了。”

        “好。”

        陶浔阳很了解他这种磨叽性子,也不再逼迫他,专心致志地选起了婚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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