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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周·周三·夜·续


凌辰南下手时十分顺畅,过后却犯了难——街道重归宁静,连一只野猫都没有,自己穿着大花裤子大花棉鞋,跪在大马路上,怀里抱着一只失去意识的美男。

回家肯定是不行了,且不说自己爹妈将如何误会,万一醒来的不是白晟还是蜂鸟,那就更麻烦了——老太太本来就以为自己的工作是每天拿捆绑式精神病服满院子地追逐制服疯狂病人,担心得不得了。

和蜂鸟对峙时的紧张感逐渐退去,凌辰南后知后觉开始觉得冷,在空旷的街道上左看右看,想了想,拿手机叫了出租。

出租车司机看见他俩这架势就不愿意载了,凌辰南连忙解释:“他不是喝多了,就是有点不舒服,不信您闻!没有酒味的,不会吐您车上的。”

好说歹说地劝了半天,司机大叔终于让他俩上了车——看他吭哧吭哧地搬运大活人都不乐意搭把手——一路往白晟家开。

快到时,白晟醒了。

人一睁眼,不出意外地茫然了一会儿,但里外一看就明白过来,竖起眉毛吼道:“凌辰南!你怎么敢!”

凌辰南头痛极了,万分想念乖巧的白晟,连忙环抱住他即将扬起的胳膊:“嘘……别闹。”

蜂鸟显然不满意他这种哄小孩的语气,双眼喷火:“闹你妈——啊!”

凌辰南瞬间收紧双臂,把他勒得鬼叫了一声:“你是不是有病!”

凌辰南:“都跟你说不要说脏话了,而且你小点声别一惊一乍的,吓着司机师傅了。”

蜂鸟翻了个白眼深吸两口气,喉头动了动,一副“我已经尽力再忍了”的样子,咬着牙说:“松,手!”

凌辰南打量他,又看见后视镜里司机师傅颇为惊悚的眼神,说:“好吧,我松手咯,但你乖一点。”

蜂鸟脱口而出:“乖你……”又因他的表情活生生吞回去最后那个字,改口道:“你恶心死了。”

凌辰南满意地笑了笑,撒开手。

蜂鸟皱着眉头看着窗外,嘴里继续骂骂咧咧:“妈的脖子痛死了,你给我等着……”半天才反应过来:“我们这是去哪?”

凌辰南说:“回你家啊。”

蜂鸟啧了一声,他又说:“不对,是白晟家。”

蜂鸟火气又上来:“他家就是我家!”

凌辰南:“别喊别喊,他家怎么就是你家了?你什么职业?你除了给白晟捣乱之外还干嘛了?房租是白晟以前辛苦画图存下来的。”

蜂鸟看了他一会儿,却没有生气,冷笑了声,说:“你倒还挺关心他的,不过放心,我是不可能告诉他的。”

“我也不会,”凌辰南无所谓地说:“不过……你的意思是,你和白晟能沟通?”

蜂鸟又别过头去,不太想回答他这个问题。

凌辰南戳他手臂:“问你话呢。”

蜂鸟动了动肩膀,回头瞪他一眼:“你别老瞎碰我。”

凌辰南也觉得奇怪——如果面前的是白晟的话,他必定会很克制自己的言谈举止,那人心思敏感细腻,神经脆弱,看着又弱不禁风,但如今只是换了一副人格,同一具身体却显得很不一样了。

蜂鸟又回头:“不是,回我家你跟着我干什么?下车!”

凌辰南根本把他的话不当回事,说:“都说了是白晟家,而且白晟跟我说了,每次你拿走身体之后就会瞎买一堆东西,花钱大手大脚不说,还到处惹是生非,搞得浑身是伤,所以我要看着你。”

蜂鸟眯起眼睛:“你有病吗?啊?你又不是那家伙的心理医生了,不收钱还上杆子上班呐?还是说……你不会是喜欢他吧。”

凌辰南笑了笑:“就你这种转移话题的能力也想支走我呐?”

蜂鸟彻底不想跟他说话了,沉默地到达目的地后,抱着手嘣出两个字:“给钱!”

“怎么了,你不是不爱看我花白晟的钱吗?”蜂鸟斜眼昵他,眉毛一高一低,很不讲理的样子。

凌辰南在棉袄兜里摸来摸去,无辜地说:“我没带钱。”

蜂鸟:“你!”

凌辰南:“你大半夜的站我窗子底下把我叫下去了,我还带着钱包吗?”

蜂鸟没脾气了,掏出钱扔给司机,豪放地说:“不用找了!”结果手刚放上车门就被凌辰南一把按住后脖子教训:“没礼貌,”然后他对着司机师傅微笑:“不好意思师傅,麻烦找零谢谢。”

司机师傅把零钱还给他们后一骑绝尘地逃跑了。

凌辰南把剩下的钱折好踹进蜂鸟兜里,用手背贴了帖他脸:“好冰啊,穿那么少,公用的身体还那么不负责任。”

蜂鸟蹦开,捏起拳头:“叫你别没事瞎碰我!”

凌辰南老干部一般揣着袖子:“干嘛呀,你又打不过我,你想揍我得锻炼身体啊,夜里该睡觉的时候你跑出来满大街乱转,不好好休息。”

蜂鸟受不了了,吼道:“你好啰嗦啊!别跟着我了!”大步向前冲了几步之后,又忽然回头看他,瞪着眼睛问:“你笑什么!”

凌辰南清了清嗓子:“我没笑啊。”

白晟家一片漆黑,暖气还开着,估计之前已经睡觉了,结果又作为蜂鸟在夜里醒来。家里空旷又安静,什么东西一直嗡嗡响。

凌辰南摸了摸兜,刚被他收走的白晟手机在震动,放在外套里都没感觉到,拿起来一看,是陆柏舟。他等着电话响断后发了条消息过去:对不起陆医生,刚才忽然有事,现在不方便接电话,让你担心了。

陆柏舟回复:没事。

会怀疑吗?学长一定觉得怪吧,凌辰南想,电话却被一把夺走:“你有病啊!干嘛乱动别人电话!”

这个人怎么老骂别人有病,不觉得讽刺吗,凌辰南有点好笑,坐下说:“蜂鸟,我们聊聊吧。”

蜂鸟果断:“去死。”

凌辰南无所谓地笑:“聊聊嘛,你和白晟能交流吧,嗯?你之前说他不敢来心理诊所,拜托你帮他的?所以第一次来诊所的那个是你吧,一响铃就跑没影了的那个。是不是他不太敢的事情都叫你帮忙啊?”

蜂鸟果然大男子主义情绪膨胀,哼了一声说:“那家伙胆子小得像兔子,什么都不敢,结结巴巴的娘死了,点儿都不像个男人!”

凌辰南:“所以呢?你是你们几个胆子最大的那一个吧,大家有事都来找你?”

蜂鸟不耐烦地转了转眼珠子,说:“也不是,在换人的时候偶尔有个几秒钟能交流。”

凌辰南试图想象了一下这个“换人”的过程,点点头问:“还有一个呢,我上次见到过的,一个不说话一直哭的,他有名字吗?”

蜂鸟说:“哦,你说奶糖啊。”

凌辰南:“奶糖?他会说话?”

蜂鸟摇头:“不会,谁知道呢,没听他说过话,奶糖是我起的名字,他喜欢吃那个玩意儿,但我和白晟都不喜欢,我不爱吃甜的,白晟受不了奶味儿,有次他很久不出来我就把家里的糖都扔了,他一直哭啊哭得我烦死了。”

凌辰南啊了一声,又问:“你说跟踪我的一直是白晟?从什么时候开始啊。”

蜂鸟好像被他的问题冒犯了,说:“当然了!难不成还是我吗?跟踪你我疯了啊?恶心死了!”

凌辰南说:“但总是你整理的吧,墙上。”

蜂鸟啧了一声,小声说:“太乱,看不下去。”

暴躁易怒,随心所欲,强迫症,不喜欢肢体接触,还有点直男癌,凌辰南心里暗暗总结,但意外地比想象中好相处。

蜂鸟瘫在沙发上,打了个哈欠,嘴里喃喃自语:“烦死了,神经病,好不容易出来一次……”

“别睡啊,”凌辰南又戳了戳他胳膊:“把我都闹精神了,咱们说点儿别的。”

蜂鸟侧过身,表情严肃道:“你最后跟你说一遍,别碰我。”

凌辰南举起双手表态,问:“沈寅川知道你的存在吗?”

蜂鸟一听这三个字脸立马就阴了:“是嘛,谁知道呢。”

凌辰南说:“他可是说你有人格分裂。”

“他什么……等等,你去见过沈寅川了?”蜂鸟音调拔高,从沙发上腾地站起来:“你去见过沈寅川了?”

蜂鸟的怒火肉眼可见地熊熊燃起:“那混蛋现在怎么样?在监狱里被揍了吗,被强暴了吗?”

凌辰南:“你想什么呢……不是,你冷静,坐下说。”

蜂鸟在客厅里走了两圈,问:“你能见到他?下次带我去,不,明天就带我去!”

凌辰南无奈苦笑:“你就这么想报复他吗,我上次是碰巧有个工作,探监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探的,而且你见着他了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蜂鸟冷笑起来:“我要让他知道,在外面等着他的是什么下场,这两年牢他也别想舒坦。”

他出来还想找你呢,凌辰南想,问:“那你干嘛不接了他的电话就可以告诉他了?”

蜂鸟沉默了片刻,表情相当可怕:“你说什么?你说他给白晟打电话了?”

糟糕,凌辰南想。

他来不及阻拦,对方就把手里的水杯砸到墙上,玻璃渣瞬间四处炸开,蜂鸟怒火滔天:“他怎么敢!他怎么敢!果然不能让他活着,他会害死我们的!”

他像是什么被捕兽夹捉住的野兽,发出令人心神不宁的压抑吼声,语序颠倒地说:“他之前就差点害死白晟了!他害死了白晟,我们也都活不了!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凌辰南正斟酌着要如何靠近他,蜂鸟就呻吟着跪在了晶莹的一地碎屑里,手蒙着头,背脊弯成一张弓。

“杀了你们!呃啊啊啊……别碰我!”

凌辰南手根本还没有挨到他,随即意识到对方说话的对象不是自己,而是什么痛苦的回忆。

“蜂鸟……白晟!怎么了,头痛吗?看着我……”凌辰南试图唤起他的注意,但对方双手放在后脑,把自己紧紧折叠成一团,血迹从膝盖下面渗透出来。看见他痛苦,凌辰南似乎也感受到了尖锐的痛楚,这痛苦似乎是从皮肤侵入的,又或许是从心脏溢出的。

惨叫让蜂鸟的声音变得沙哑,然后在某一刻骤然停止,他像是忽然失去了空气,又像是鱼突然被从水里捞起。凌辰南赶紧张开胳膊,赶在他倒入一地碎玻璃前接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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