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周·周三·夜
接到陌生来电后的白晟状态看着不大好,但既然自己已经做出决定,对方也这么说了,凌辰南还是留下白晟独自离开。他心不在焉地买了些鱼肝油、钙片和大蒜素,回到父母家拿出来一看,发现是三瓶鱼油。
暗自无语了一下,凌辰南淡定地递给自家妈妈说:“活动,买二送一。”
陆柏舟说的没错,他想,自己真像是第一天送小孩儿上学的家长,觉得对方生活不能自理,然后满街都是坏人,一直脑补各种惨案。
就这么东想西想地到了夜里,凌辰南陪老人家遛狗散步回来,平躺在床上举着手机刷微博。
正犯困的时候,忽然一个电话进来,凌辰南手一抖,电话直接砸脸上。
“嘶——哎哟!”凌辰南鼻梁中弹眼冒金星,生理泪水一下冒出来了。他站起身闭着眼捏着鼻梁骨,在被子里一顿乱翻,半天才找出手机划开。
“喂?”凌辰南呲着牙说。
“凌辰南?”对方说。
凌辰南有点奇怪:“是我,”对方声音有点耳熟,他把手机拿下来透着泪花看——写着白晟两个大字。
凌辰南满头问号和惊叹号。
“白……白晟?”他不确定地问——对方还从没叫过他全名,声音听起来也有些怪。
电话那头轻笑了一声,说:“好久不见了。”
凌辰南莫名其妙:“不是上午才……”可对方打断了他:“你平时就这模样?穿的这是什么。”
凌辰南初一下没听懂,忽然反应过来,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印着动漫人物头像的大T恤,那种久违的从脚底到后背一路麻到头皮的感觉又回来了,对方又轻轻笑了一声:“那是什么,你初中的睡衣吗?”
凌辰南站在老家卧室里,浑身僵硬,他抬起头在天花板和柜子上打量——监视镜头?在这里?不可能吧!
他竭力控制呼吸,平静地说:“不是初中,是高中。”
电话那边又笑了:“你瞎转什么呢,看外面。”
凌辰南扑到床头的大窗子上往下看——他家住在二楼,楼前的景色一览无余——路边摊贩都收走了,冷清的路面中央站着一个高挑的身影,背着光拿着手机冲他抬起头。
他脸上挂着凌辰南从没见过的笑容,锋利又邪气,他说:“下来见一面吧凌医生,前几次都没好好做过自我介绍。”
凌辰南站在窗边举着手机俯视着他,他也毫无畏惧地回视过来,然后他举起手,冲他勾了勾。
凌辰南随手裹了一个厚外套,穿着睡裤踩着棉鞋就下楼了,对方见他从楼道里出来,抿着嘴唇皱了皱眉,似乎对他这一身混搭很不满。
反之,凌辰南观察到白晟一改往日只露出眼睛的大粽子打扮——敞着长到小腿的毛呢外套,里面搭着一件看起来也不怎么厚的菱格毛衣,露出修长的脖颈,一副不怕冷的样子。
凌辰南试探地叫:“蜂鸟?”
“哦?看来凌先生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嘛。”蜂鸟满意地弯起嘴角。
同样一张脸,同样一张嘴,叫出口的“凌先生”三个字怎么能差别这么大呢?
凌辰南又向前走了两步想要近距离观察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场改变,还是因为不再微微驼背显得更加挺拔,总之对方气势惊人压迫感十足。
凌辰南:“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蜂鸟像是听了什么可笑的事:“哈?你有什么我是不知道的吗?”
凌辰南忽然想起白晟说跟踪他的人是蜂鸟,又想起上次被他扑到在地板上的事,情不自禁警惕地后退了半步。
蜂鸟长腿一迈就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大大缩短:“怎么了?凌医生不会是怕我吧,怎么了,那家伙跟你说什么了?不会是说……是我在打医生主意、在跟踪医生吧?”他眯起眼:“说中了?”
“哈!”蜂鸟冷笑一声别开头,往日乖巧畏缩的脸庞如今带着厌世的冷感,他声音也比平生稍微高亢一些,盛气凌人地说:“开玩笑!我?会跟着你?”
凌辰南板起脸——怎么了!不就是穿了条南方公园的睡裤和紫色的棉鞋吗?用得着这么嫌弃吗?
蜂鸟耸起肩膀,他故意结结巴巴地模仿——表情充满讽刺但声音像极了:“我,我我最喜欢医生了,切!没出息的样子,看着就烦!暗恋跟踪别人那么久,连约个见面都不敢,还得求我来帮他。”他又上前半步,捏住凌辰南的下巴:“那就让我来好好看看这位凌医生。”
凌辰南神色冷峻,一把拍开他的手,啪地一声在冬夜的街道尤其响亮,蜂鸟脸沉下来了。
凌辰南手抵着他肩窝将他推开一点:“你说什么?你帮他约的,你说来诊所的时候?”
蜂鸟勾了勾嘴角:“对啊,我比那家伙还要早一点见到你呢凌医生,”他忽然收起笑容,垂下眼睛,小声说:“医生,你好,我,我曾经有一个恋人。”然后他抬起脸凑到凌辰南面前,问:“怎么样,医生,我装他还很像吧?”
凌辰南无法控制地瞳孔微微放大——第一次来诊所的那个,气质病态阴郁的、有些许强迫症的,不是假装成沈寅川的白晟,而是假装成白晟的蜂鸟!
“医生,”蜂鸟微微侧过下巴,指着脖子说:“这里,很疼呢,你下手也太重了吧。”
凌辰南眼睛睁大,快速抬手来挡,但是蜂鸟动作更快,一手卡住他脖子一手捏住他手腕,将他狠狠撞到水泥墙上。
这个人怎么这么喜欢推人后脑勺撞墙!凌辰南火冒三丈,用空闲的手一把握住对方手腕用力向外一撇,蜂鸟立马面容扭曲地扭下肩膀,他还想挣扎,凌辰南又加大力量使他痛得叫出来,骂道:“凌辰南!你他妈的放手!”
凌辰南手指捏住他耳朵揪了揪:“说脏话,嗯?”
蜂鸟气得眼睛喷火,但手肘被掰成一个扭曲的姿势一动就疼,咬牙切齿地说:“凌辰南,我警告你!”
凌辰南:“哦,不叫医生啦,这就对了,只有白晟能叫,知道吗?”
他双手一推松开他,蜂鸟晃了两步才站稳,关节依旧发麻,危险地虚着眼睛:“你他妈找死吗?”
凌辰南一听脏话又要收拾他,蜂鸟立马大叫道:“喂!”
凌辰南:“你小点声儿,这一片儿都老年人,大家都睡了。”
蜂鸟表情可算是匪夷所思,丰富地变化了好几次,终于放弃揉胳膊,啧了一声不耐烦地说:“算了,别的就不说了,你回去叫你那个医生朋友别管我们了,我会亲自打电话取消预约的,你只需要负责让他之后别再来烦白晟。”
凌辰南一声不吭地盯着他,眼看着他顶着那张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脸,说出令人手脚冰凉的可怕宣言:“想要让我消失的人,通通都会消失。”
凌辰南问:“比如沈寅川?”
蜂鸟眉心下沉,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那个垃圾,不要让我听到他的名字。也不知道白晟怎么想的,开始那几个月是瞎了吧,才坐两年牢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凌辰南忽然发现蜂鸟虽然戾气很重,但似乎异常坦诚,平日里和白晟无法触及的聊天内容都可以顺利展开,于是问:“所以他是真的把你囚禁了几个月然后失手活埋了?”
蜂鸟脸色冰冷,露出一个毫无暖意的笑容:“不是我,是白晟,我真后悔,当时从院子里醒来的要是我,一定会进房再送那混蛋一刀。”
凌辰南暗自咬了咬牙槽,回到先前的话题:“整合人格不是要消灭人格,是帮你们都找到最舒适恰当的居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通过分裂的方式共存,你如果拒绝配合,不仅仅是白晟有害,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蜂鸟看着他的眼睛,凌辰南于是继续说:“你也说了,沈寅川的刑期只有不到两年了,到时他出狱后必定对白晟还抱有执念,白晟精神状况这么不稳定,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也无法有效地保护自己,很容易酿成恶果,两年前的事情你也不想重演吧。”
蜂鸟垂下眼睛,盯着两人之间的路面,像是在思考他说的话,凌辰南诚恳劝道:“至少给你们一个机会,珍惜这段难得的平和期,不管是谁住在这具身体里,你都不希望他受伤吧。”
“我说医生,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蜂鸟重新抬起脸来,白皙的皮肤在夜色下透着病态的光,漂亮的五官渗透着嗜血的快意,一字一句地缓缓道:“我说他坐两年牢太便宜他了的意思是,他又能多活两年了,等到他出狱的那一天,到底是谁会受伤呢,医生?”
凌辰南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蜂鸟一点一点地扩大笑容,退了几步,重新站回到路灯下,竖起一根手指摆了摆,示意他好好看着。
他摸出手机拨号,等了一会儿后,开口道:“喂?陆……陆医生吗?我,我是白晟。”
凌辰南上前就要阻止他,却被他凶狠地瞪视警告,然而说出口的语气却柔软又彷徨,惟妙惟肖:“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我,我想跟你说,下周的……”
他话语戛然而止——凌辰南从背后猛切在他颈动脉——他被打昏过去,手机落在地上,人跌进凌辰南怀里。
凌辰南捡起手机,毫不犹豫地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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