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011章
江里还记得第一次对杆那天他和盛千陵的赌约。
1号台的灯光下,他说的是“一顿餐厅任选的饭”。
原本是把盛千陵当成了外地来的钓鱼选手,想敲诈他一顿的,却没想到自己技艺不精被人满分清台,倒搭了一顿饭进去。
按道理来讲,既然是“任选”,就算盛千陵选国宴,江里也只能含泪答应。
幸好这附近没有这样的高级餐厅。
盛千陵站在凯德广场一层的楼层索引处,微微低着头,目光快速从一排餐厅名称简介上掠过,回头问江里:“这里面的,你都吃过么,哪家好吃?”
江里摇了摇头。
少年虚荣心作祟,补一句:“我很少在外面吃饭。”
盛千陵想到好多次他和舅舅一起去吃晚饭,舅舅潘登邀请江里一起却每次都被拒绝的事,随口反问:“为什么?觉得不太卫生?”
江里不想回答真实原因。
虚晃的理由可以扯一大堆,例如没有时间,例如肠胃不好,又例如习惯在家吃。
可说来说去,只是因为穷罢了。
所以从不和别人一起聚餐,不肯占了这点儿便宜,到最后自己连回请一顿饭的钱都没有。
可盛千陵还认真望着,坚持在等他的答案。
江里没办法,只好说:“我特别挑食,没人受得了我。”
这个理由倒是情有可原。于是盛千陵想了想,绅士地说:“要不你选位置?”
江里摇摇头,答:“不,还是你选吧。”
盛千陵抬头看一眼凯德广场中间巨大的海底捞宣传招牌,询问道:“去吃火锅?”
江里听同学说过海底捞挺贵的,心里有点窘迫发憷,但还是点头说好。
于是,趁着两人上五楼电梯的时间,江里飞快掏出手机给同桌陈树木发消息:“大树,江湖救急。带三五百块钱来武胜路凯德广场海底捞来救命!”
陈树木秒回了江里一串省略号和一排刀子见血的小表情。
所幸最后又补了一条:“行。”
电梯上行至五楼,盛千陵和江里一前一后走向海底捞火锅。
两个男孩个子都高,长得也十分英俊养眼。一个疏淡清朗,宛如三月湛蓝的天空;一个张扬雅痞,恰似寒风尽头的暖阳。
风格各成一派,形象自成一景。
融合到一起,却并不突兀,反倒有一种莫名的互补与和谐。
两人跟随服务员走进餐厅。
深黑与漆红为主色调的餐厅里,食客众多,一片喧哗。
盛千陵扶一扶鼻梁上的墨镜,站住脚步对江里说:“你先去找位置,我去个洗手间。”
江里点头,答:“好。”
江里跟着服务生走到一张空桌前。服务生递了一台平板电脑过来,询问江里有没有会员账号。
江里不熟悉这些,但并不露怯,笑眯眯对着服务生说:“漂亮姐姐,我没有账号,还是等我朋友回来再点吧。”
服务员笑得弯起眼睛,礼貌周到地给江里倒了杯水,又去给别桌服务。
江里趁服务员离开,龇牙咧嘴给陈树木发消息:“孙子,还没到吗?”
陈树木家在江汉路,离武胜路得坐401路公交坐三站。江汉路作为繁华的商业街,常年人挤人,一片peoplemountainpeoplesea的盛景。不论是公交还是出租车,都得挤着上抢着坐,稍不留神,就会抢不到位置。
陈树木等了老半天都没有等到车,又怕误了江里的事儿,只好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奔一段儿歇一段儿,自然没空看手机。
江里见同桌不回复,十分生气,生气之余又是掩藏不住的担忧。他不断发消息骚扰陈树木,恨不得对方下一秒就出现在他面前。
就这么胡思乱想时,江里无意间抬起头。
视线上扬,恰好与正在寻找江里的盛千陵目光交汇。
盛千陵摘了墨镜,露出了一双澄澈漆黑的眼睛。他的眼形十分漂亮,天生双眼皮,眼角的弧度自然拉长,带着一丝与生俱来的冷冽,却又丝毫不影响颜值。
而那双眼睛好像有什么魔力,江里只是抬望一眼,便被吸附。
只这么一眼,江里举着手机的手就停在了半空。
在他先入为主的想象里,盛千陵长着一双畸形难看的三角眼。虽然起因是他被盛千陵打了147,心中愤愤不平而故意迁怒,但时间一久,竟然在潜移默化里接受了这个设定。
好像盛千陵天生就是三角眼一样。
可这一眼看去——
盛千陵一身白衣黑裤站在人群里,目光遥遥相望,面色干净又纯粹,一张脸长得过分英挺又白皙,无端让江里想起了一篇被老师强迫背了几段的名叫《荷塘月色》的课文。
盛千陵就像温柔夜色里,那片清冷绝傲的月光。
似天外来客,不染凡尘。
遗世独立地站着,与当下火锅店里这热气升腾的人间烟火格格不入。
盛千陵找到江里的位置,很快迈开大步走过来。他将黑色墨镜放在桌角,拿毛巾优雅地擦了擦手。
见对面的人坐着没动,他问:“江里,在发什么愣?”
江里很快回神,啧啧赞叹:“盛老师,咱俩认识这么久,我这才第一次见着你的庐山真面目啊。”
盛千陵拿过餐桌边的平板电脑浏览菜单,微扬唇角,说:“刚才照镜子,发现眼睛完全康复了。”
他本来就长得好看,略一淡笑,更是清俊绝伦。
江里忍不住追问:“盛老师,就你这长相,应该有不少女生追你吧。”
盛千陵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也不认为先动心的那些人就应该被人议论,于是选择含糊其辞:“偶尔。”
江里语出惊人:“那应该也有不少男生追你吧?”
盛千陵:“……”
盛千陵抬头看过来。
他的眸光忽然变得深邃,又像染上了某种深意。
江里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莫名感觉盛千陵这双深如潭水的眼睛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情绪。好像有一点惊慌,又像有一点审视。
错综复杂,不知其意。
江里猜到答案,咧着嘴角笑起来,身体往前凑了一点儿,自问自答:“还真有啊……盛老师,被男生追是什么感觉?”
盛千陵也只是失态了那一两秒,很快敛了神色,淡定自若地说:“没什么感觉。”
“噢……”江里拖腔带调,像在思索什么,“那倒是,我想起来你说过,对男生没兴趣。”
这话说完,江里一秒坏笑,浑身的痞又露出来:“——你要有兴趣,我早献身了。”
盛千陵:“……”
盛千陵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问:“有什么忌口?我要点菜了。”
他还记得江里说的非常挑食。
江里穷归穷,挑食也是真挑。
被盛千陵这么一问,于是认认真真开始回答:“酸甜苦辣咸里,我不吃酸和苦这两味。如果是吃正餐,不能吃甜的,所以不吃任何糖醋拔丝类的菜,例如糖醋排骨拔丝香蕉。我不吃醋酸,所有加过醋的菜我都不吃,但能接受自然发酵的酸,例如泡菜。我不爱吃豆制品,例如千张腐竹豆浆豆腐脑,但可以喝加了糖的豆浆。”
江里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等着盛千陵的反应。
常人会说他要求真多口味真刁,而盛千陵却只是平静地问:“还有么。”
于是江里继续说下去:“我不吃过度加工过的东西。例如草莓我吃,做成草莓果酱就不吃了。苹果我吃,打成苹果汁就不吃了。”
盛千陵点点头,嗓音清润:“好,大致了解了。”
江里有点好奇,反问:“了解什么了?”
盛千陵很快拿平板点菜,边点边说:“所以你不能接受番茄锅底,因为酸酸甜甜,那就菌汤鸳鸯锅底吧。你是湖北人,口味偏咸和辣,但又不能辣到像川渝那样,我会注意的。”
江里像看一个外星人一样看他,自己都震惊了:“你不觉得我龟毛逼事多?”
盛千陵已经渐渐习惯江里这随口外蹦的不雅词汇,心中即便有余震也能兀自平息。
他慢慢回答:“每个人的口味不同,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你口味偏本土,那你一定也不喜欢日料冷餐东南亚风味这些。”
江里从没有吃过日料冷餐,甚至连三文鱼有几种颜色都不清楚。
也没接触过东南亚那边浓厚的咖喱味儿,但他就是从心里认同盛千陵说的话。
他眼睛亮起来,调侃盛千陵:“我知道你为什么招男生喜欢了。我要是弯的,我也喜欢你。就这温柔体贴劲儿,谁招架得住啊?”
话题兜兜转转,又回到了“直与弯”上。
盛千陵不欲多聊,只将点好的菜递给江里看。
江里扫一眼,倒没太大感觉,只看到底下汇总的菜品总价是二百八十七元时,有些心疼。
但也没说什么。
他掏出手机给陈树木发了条信息:“孙子,你是蜗牛血统乌龟星座蚯蚓属相吗?”
无人回复。
江里没有办法,只得坐立不安看着服务员上锅底上菜。
不得不说,盛千陵点的这些菜江里都很喜欢。毛肚虾滑,鸭肠牛肉,还有几样简单常见的素菜。
集贤路菜场有卖,有回有个摊位没卖完,江海军以便宜的价格买了一些回家,自己用几块钱一包的火锅底料煮开,然后把菜煮进去。
那回,江里第一次吃上了火锅。
盛千陵吃饭时不爱说话,慢条斯理下菜烫菜,优雅自如,还会细心照顾江里。
江里低着头,闷闷地诅咒陈树木,一下一下地吃完了盛千陵用公筷替他夹好的虾滑牛肉。瞥一眼手机,陈树木还是没有回复。
简直了。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一人投食一人吃,桌面的菜很快被消灭了大半。
而陈树木迟迟没有回音。
江里猛地一抬头,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而从桌面所剩不多的菜来看,这顿饭要不了十分钟就得结束。
他突然扭捏紧张起来,伸手阻止盛千陵,说:“盛老师盛老师,我自己来自己来。”
盛千陵隔着热气看一眼江里渐红的脸,没多问,慢吞吞继续吃。
江里此时已难堪到了极点,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仿佛屁股下的沙发张满了尖锐的刺,每一根都扎得他坐如针毡。
如果这顿饭吃完了,陈树木还没来怎么办呢?海底捞能不能赊账?有谁可以在短时间内过来帮他付饭钱?如果告诉盛千陵自己忘记带钱包,让他先垫付行不行?
给江海军打电话?去找邻居刘姨借?或者在□□上找其他同学帮忙?
有困难找警察叔叔?
还是,对盛千陵实话实说?
……
这个狗日的陈树木,说了行为什么还不过来。
等再见到他,一定得把他摁在地上揍老实了才行。
盛千陵已经吃到了七八分饱,于是放下了筷子。
他看江里有一下没一下戳着酱料碟,又见江里的脸越来越红,问:“不舒服?”
“呃?”江里回神,“没没没,没有没有,我还没吃好,我再吃一点儿。”
于是,盛千陵看着他,以电影慢镜头升格动作伸筷子夹菜,又宛如木偶人一样将菜塞进嘴里。一口菜还嚼了十几二十下,才缓慢地吞下去。
盛千陵不明所以,以为他是故意拖延时间,说:“吃得慢也没用,饭吃多久,下半场考试就延长多久。”
江里一口老血哽在心头,不得上下,只盼这时能有个天神下凡来救他。
即便让他从良做个好人他也愿意。
上天似有耳闻,遂了他的心愿。
下一秒,江里的电话响起来。他手忙脚乱去接听,可是手机实在太旧太老,又容易卡,才刚刚划开绿色键就突然死机了。
江里:“……”
只好等着这小破手机关机再进入漫长的重启阶段。
没一会儿,喘着粗气的陈树木从火锅店门外冲进来,目光逡巡在有食客的桌上,来回寻找江里的身影。
视线甫一对视,陈树木张嘴边喘边笑,冲江里挥了挥手。
江里赶紧跟盛千陵说:“盛老师,我同学来了,我出去一下。”
盛千陵一回头,看到一个剃着寸头胸腔剧烈起伏的男生,轻轻点点头。
江里跑出去,生怕被盛千陵看到,将陈树木拉到一个死角里,说:“钱呢。”
陈树木跑得太远,久久无法平息,一手扶墙一手掏兜:“在呢在呢。”
于是掏出来一把钱,三张红票子,两张绿票子,还有几张紫黄青绿的零钱叠在一起,甚至还掏出了一把硬币。
陈树木说:“里哥,我全部积蓄,四百六十二块钱,全给你拿来了。”
江里恨不得眼泪汪汪,一拍陈树木的肩膀,说:“够兄弟!”
陈树木还在喘,却忍不住打趣:“又不当我爷爷了?”
江里没时间继续贫,留下一句“回头再说”就往火锅店里跑。
刚跑进去,就见到盛千陵正跟着服务员走,应该是往收银台的方向。
江里自然不能让盛千陵结账,加速冲到他身边,隔在盛千陵和服务员中间,极为镇定轻描淡写地说:“嗨,盛老师,我吃好了,我去付钱,你等着我!”
说着就拖拽着把服务生拉开了。
盛千陵站在原处,没有继续跟着走。
略一转头,见到刚才那个寸头男生还站在扶手电梯前喘个不停,像经历了漫长的剧烈运动。
再回头时,已经见到江里轻松地朝他奔过来。
就像一只欢快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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