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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马车只到宫门口,  再往里走只能步行。

  各府的马车整齐停在宫城之外,穿戴华贵的各府贵人陆续下车,遇到相熟的,  提前就在皇宫门口寒暄起来。

  善善跟着娘亲一起走下马车,她们是生面孔,一露脸便吸引来不少目光。

  善善紧张地牵着娘亲的手,  在无数好奇探究的目光中穿行而过。即使她是个乐观心大的小姑娘,但也知道皇宫是何等地方,宫门近在眼前,她大气也不敢出,  紧紧贴着娘亲。

  “善善?”

  善善循声回过头,  便见文嘉和站在不远处的马车上,一脸惊喜:“真的是你?”

  善善咧嘴笑开:“嘉和姐姐!”

  “善善,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文嘉和连忙跳下马车,长公主在她后面从马车里走出,抬头便见女儿跑出去好远。

  “我也收到了请帖。”善善憋了许多日,如今总算能说了,  她献宝似地将请帖拿给文嘉和看,圆圆小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你瞧,  上面是我的名字!”

  文嘉和果然吃惊,  继而欢喜地道:“太好了,  善善,等会儿你就与我坐在一起,  我带你玩。”

  “嘉和。”长公主徐徐走来。

  文嘉和转头,  高兴地说:“娘,  今日善善也来参加皇祖母的寿宴了。”

  长公主低头看向眼前的小孩,  小姑娘被精心打扮过,  今夜更是娇嫩可爱,与文嘉和站在一处,两个小姑娘手牵着手,像一对年画里的娃娃。她温和地冲善善微微一笑,才看向温宜青。

  温宜青忙要行礼,被她先一步拦下。

  “温娘子,我知道你。嘉和在家中天天念叨你的女儿。”

  长公主细细打量眼前人。她早已听说,温善的娘亲开铺子做生意,从前只想过她是一个普通商妇,却不想她的相貌如此出色。肌肤胜雪,齿白唇红,眉似远山黛,杏眸若秋水明星,云瀑般乌发挽起,宝石头面华美精雅。不像平民商妇,气度更甚世家贵女。

  长公主顿了顿。

  奇了怪了。怎么她见这对母子,都觉得万分眼熟。

  她面上不显,主动递出话头:“你这口脂颜色倒是鲜艳。”

  温宜青心念一动。  

  她做的就是胭脂水粉的生意,知道长公主是有意提起,应道:“是民妇自己家的东西。”

  两家人边走边说,善善牵着好朋友的手,将请帖交给宫门口的侍卫,紧张地步入宫门。

  她从未来过这种地方。伯府已经尊贵,可与皇宫万万不能相比。守在皇宫门口的侍卫手中□□闪着凛凛寒光,个个不苟言笑,神情肃穆。她的脚踩在方石砖上,心头一阵一阵的跳。

  文嘉和在一旁安抚她:“善善,你别怕,皇祖母很慈祥的,贵妃娘娘也是好人,太子哥哥也识得你,其他人你都在学堂里见过。”

  周遭一起进宫的还有其他人,善善往四周一看,果然见到了面熟的同窗。

  同班的小孩也注意到她,远远地与她挥手,又被爹娘飞快地按了回去。反倒让善善安下了心。

  宫人打着灯笼在前方引路,穿过一道道宫门,才见一栋富丽堂皇的宫殿。有侍卫带刀在门口把守,宫人们端着托盘忙碌地进进出出,里面觥筹交错,酒酣耳热。

  今日宫宴,祁文月早早到场。

  她今日盛装打扮,身边围着三两官妇,有说有笑。她的夫君宣平侯位高权重,近两年愈发受重用,连着她在官妇之中的地位也水涨船高,颇得奉承。江老夫人在不远处,与相熟的老夫人说话。

  旁边忽然有人提了一句:“长公主殿下来了。”

  祁文月忙朝殿外看去。

  长公主殿下是皇上的亲妹妹,嫁的是当朝大将军,尊荣非常。她亦有结交之心。

  只见长公主殿下文将军一同踏入殿中,他们身边跟着独女,文嘉和踏进殿门,手中还牵着另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祁文月起身的动作一顿,下一瞬,她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有一貌美妇人紧随其后,温婉柔美,落落大方,进门便将殿中数人的目光吸引去。别人认不得,她怎么会认不出?!

  温宜青怎么会在此处?!

  祁文月用力攥紧了手中帕子。

  旁边一位夫人看出她的异样:“江夫人?”

  祁文月定下心神,又坐了回去,勉强露出笑脸,继续与其他命妇寒暄。

  但她已无方才的气定神闲,反而方寸大乱,慌乱无措,眼神不住地往那边瞟。

  温宜青一个平民商妇,这可是皇宫,是太后寿宴,她如何能进到这儿来!?

  她走在长公主身边,难不成是与长公主攀上了关系?

  祁文月迟疑地看向另一边,不远处,忠勇伯府的众人也已到场,同样是注意到了刚进来的几人,个个俱是面色惊愕。

  “青娘怎么会来这儿?!”祁夫人骇然道:“她怎么还与长公主殿下走在一处?”

  大夫人同是惊奇。自温宜青搬出伯府之后,她偶有留意,知道她开了一间铺子维生,见她没有难处,也就没有多问,不远不近维系着往来。

  伯府其他人更无心去管,骤然在宫宴上得见,谁都意想不到。祁夫人心神不定,频频看向那处。她有心去问,可碍于长公主在旁边,也不敢表露自己与温宜青的关系。

  从宫门走过来这一路,长公主有意结交,二人有说有笑,关系亲近不少。

  文嘉和牵着善善的手,还记着自己要做好朋友靠山的话,进来便让宫人调换了位置。善善在殿中本是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长公主点头,她的位置便调到了前排。

  一时,殿中看过来的目光变得更多。

  善善浑然不觉,高高兴兴地在文嘉和旁边坐下。她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过殿中众人,看见了许多同窗,还看到了忠勇伯府的熟人。

  她“咦”了一声,说:“我看见了大表哥。祁晴怎么没来?”

  文嘉和道:“她本来就来不了。”

  但祁晴前几日在学堂里可不是这么说的。

  善善没有在意,又听文嘉和一一给她介绍。她听在耳朵里,便是这国公,那国公,这大人,那大人,听得她脑袋晕乎乎的,记住了这个又忘了那个。文嘉和见状,便从桌上拿起一块糕点递给她。

  这可是宫中御厨做的点心,善善早就在惦记,此时一尝,果然是香甜可口,美味动人。

  她含糊地说:“我好像在哪里吃过。”

  “许是在我家吃的。”

  “我没看见太子殿下。”

  “他要和皇上一起来呢。”

  温宜青也跟着落座。

  不像自己家心大的小姑娘,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但她并未怯场,大大方方任其他人打量。

  坐在旁边的也是一位贵气的妇人,长公主为她介绍:“这位是郑夫人。”

  温宜青便知道她是谁了。

  要参加宫宴,她早已打听过京城的情况,京城只有一个郑家地位超然,便是郑贵妃的母族。当今圣上后宫空荡,四妃九嫔皆未册立,唯有在刚登基时立了一个贵妃。郑贵妃比帝王年长几岁,虽未登后位,可十几年来独得圣宠,连郑贵妃的弟弟也得了一个国舅的名号,可见殊荣。

  郑夫人冲她颔首,她也点头打了一声招呼。

  宾客们陆陆续续到来,不多时,殿中便坐满了人。

  众人坐在一起交头接耳,直到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

  “皇上驾到——”

  “太后娘娘驾到——”

  “贵妃娘娘驾到——”

  殿中众人连忙起身。

  善善慢了一拍,被娘亲拉起来,慌慌张张地跟着众人一起跪下。

  她的脑袋磕在地上,只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像是在耳边响起。她藏在鞋子里的脚趾头不安分的乱动,悄悄睁开眼睛,到了一片明黄色的衣角从眼前掠过。

  还不等她多看两眼,娘亲就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在繁复衣裙遮掩下轻轻戳了她一下。她立刻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进宫之前,娘亲就与她说过一遍规矩。

  说宫里的都是贵人,见了贵人们,她要规规矩矩的行礼,连他们的长相都看不得。

  ……

  是宴正中。

  御膳房精心烹调的菜肴如流水般被宫人端上,乐师鼓乐吹笙,舞姬婀娜曼妙,美酒佳肴相伴,酒过三巡,众人都已半酣。

  “听闻皇上特地点了一个小孩入宫?”太后笑道:“是谁家的孩子?”

  一旁郑贵妃笑吟吟道:“是叫温善。”

  “温善?”太后想了想:“京城可有姓温的人家?”

  “她倒不是京城人,是小贺大人的同乡。”郑贵妃温声道:“听闻小贺大人正在追求那个孩子的母亲。”

  太后惊奇:“贺兰舟?小贺大人?”

  “正是。”

  “那倒是稀奇了。”太后说:“先前还有人托哀家给小贺大人说亲,倒被贺大人一口回绝,那会儿皇帝还为他说情。哀家先前还说他,他们君臣二人是一个德性。是什么样的姑娘,竟让贺大人也动了心?”

  郑贵妃朝殿下众人看去。殿中位置皆由她安排,原本安排温家母女的位置此时坐了一个中年妇人,料想也不是贺兰舟的心上人。她顿生迟疑。

  大太监机灵地上前一步,殷勤道:“太后娘娘,便是如今坐在长公主殿下身边的人。”

  太后闻言看去,便见自己的外孙女嘉和身边还坐了一个白嫩可爱的小童,扎着两个小揪揪,正埋头在桌上精美膳食里,吃得脸颊鼓起,脸上还沾了糕点碎末,吃相格外香甜。她眉眼笑开,眼尾皱纹皱起,方用过膳的胃口仿佛又开了几分。

  她这般年纪,最爱看孩子的生气勃勃。

  许是那小姑娘吃相太过香甜,还格外的合她眼缘。

  太后侧头,又问了一遍:“她叫什么名字?”

  “叫做温善。”

  “怎么不是邀请她娘,邀请了她?”

  气氛正好,连大太监也笑道:“太后娘娘有所不知,前些时日,皇上到寺中礼佛,这位温家的小姐实在胆大,便是见到了皇上也不怕,前些日子,皇上回京,又遇到了一回,实在是有缘。”

  “哦?”太后惊奇地朝皇帝看去:“是吗?”

  皇帝执着酒盏,不置可否。

  近日公务繁多,又逢太后寿宴,他早已将俗事抛到脑后,如今听太后提起,才想起另一回事。

  他亲自点名,邀请了一个小孩参加宫宴。一是看不过眼她在忠勇伯府被族人欺凌,学堂放课的马车都要将她丢下,召她入宫,意为给她撑腰,叫她日后在伯府的日子好过一些。二则,他心存故意,倒还想吓唬那小姑娘一回。

  叫她如此胆大,连皇帝也敢交朋友。

  只是这心思实在幼稚,连他自己也颇为惊讶,不好与外人说。

  但想到小姑娘的反应,皇帝眉头微微舒展,随意看去,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可爱小童。

  而后视线一顿,久久凝在那处。

  小姑娘面容稚嫩可爱,今日打扮的像天上掉下来的小仙童,本是他亲自点名邀请,也是他今日重点关注的人之一。可此时他却顾不得,他只看了一眼,目光全然被善善身边的妇人吸引。

  她眼脸微垂,侧头凝神聆听身旁人的话语,露出的脖颈纤细洁白。繁琐的发髻上妆点着流光溢彩的宝石,面容却比华贵的饰物更加夺目。

  皇帝手中的杯盏砰然落地,金黄的酒液溅了一身,打湿了衣角鞋尖。大太监慌忙来擦。他倏然站起身,膝盖重重磕在身前桌案,杯盏咣当作响,他浑然不觉,目光死死地看向那处。

  高座上的动静让殿中霎时寂静。谁也不敢直视圣颜,慌忙跪下身去。

  太后:“皇帝?”

  皇帝如五感俱失。

  周遭所有声响霎时如潮水般褪去,他的目光直直看向那处。他看不到长公主,看不到善善,世上万物生灵皆化为虚无,此时眼中只余下不远处伏身跪拜的妇人。

  他张开口,喉口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扼住,半点声音也发不出。黑沉的眼眸被逼上赤红。

  皇帝下意识抬脚,想要朝那边走去,却被大太监绊了一下。他恍惚回过神,又像是一切都归了位。

  太后担忧地看着他:“皇帝?!”

  皇帝:“朕……”

  皇帝顿了顿。

  他用力闭上眼,复又转过头,重新睁开眼睛看去。

  小姑娘吃得入迷,尚未反应过来,小脸懵懵懂懂,被身边的娘亲拉了一把,慢半拍地跪下,手中还抓着半块没吃完的点心。

  咚的一声。点心落地,沉闷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声响。

  剧痛后知后觉地传来。

  眼前竟不是酒醉后的幻象。

  亦非是他眠思梦想出现的幻影。

  他的阿青,他本该已经亡故的爱人。

  竟出现在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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