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两个幼稚鬼，到底是逃不过大人的手掌心。

  我和余晖已经又辗转多地，最终停在了天金的沙城。

  而神器也在沙城。

  当时我们也可以不去沙城，它只是众多选择中的一个。

  这里风沙大，干燥缺水，放眼望去，皆是荒原，实在算不上一个好的选择，可就是鬼使神差地来到了此处。

  就如风芙所说，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躲是躲不开的，逃也是逃不掉的。

  我初见风芙时，确实想杀了她。

  一刀又一刀地割下她的肉，将那零碎的身躯踩在脚下，好解我苦等多年的心头之恨。

  可我慢慢发现，她看似是掌握全局之人，到头来也不过是一枚可怜的棋子。

  这局棋中的人，各有各的苦，说不出谁是最苦的一个，可她却是最悲惨的那一个。

  先是王嫣姐姐找了过来，她长着一双精致的杏仁眼，鼻骨立体，唇形饱满，乍一看，给人一种成熟稳重的感觉。

  实则她性格活泼，爱笑又健谈。

  她拿出了长嫂的姿态，训了余晖两句，但毫无威慑感。

  后来，她实在演不下去了，就坐下吃了两碗猪脚饭。

  她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的油，笑嘻嘻地说道：“这世上也就余晖有资格跟我比厨艺。”

  她吃得有多尽兴，我这心里就有多忐忑。

  她忽而打了个哈欠，对余晖说着：“我太累了，得先睡一觉，你要是还想跑，随你。”

  “不过，我要告诉你两件事。”

  “一是我来找你的途中，遇到刺杀，只剩了一个护卫，我在集市上发现你们时，便让他回去送信了。我儿子才不满半岁，我就千里迢迢地出来找你，还差点交代了性命，你若是良心上过得去，你就走。”

  “二是明阳有了身孕，回了曌宫，挨了母皇的打，被关了起来。”

  我与余晖皆是震惊，他是个沉不住气的性子，听完蹭得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望着王嫣姐姐大喊道：“你说什么？她为什么打我姐？”

  王嫣姐姐比他气势还足，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也站了起来，一只脚还踩在凳子上：“你们两个如此任性而为，不该打吗？”

  “她为了男人火烧粮仓，差点搭上我夫君的性命，若不是看她有了身孕，我定会揍她！”

  在惊吓与愧疚的催使下，我没忍住，抱着余晖的手臂，低头落了泪。

  他们两人的注意力立即转移到了我身上。

  余晖将我抱在怀里，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安慰着我。

  王嫣姐姐怔了片刻，忽而笑了起来，她指着我说道：“就是这个神情，这娇滴滴的模样，我和明阳可是学不来的。”

  余晖看向她，语气带着警告：“嫂嫂！”

  她立即解释道：“我没恶意昂，我就是想起来你爱看的那种话本子，公主都是她这个样子的，单纯如白雪，样貌似梨花。”

  “我还说呢，你怎会如此不管不顾。”

  “若是话本子里天下第一的大侠看上了我，我也要抛下夫君和孩子跟他跑的。”

  “哈哈，真是有意思。”

  王嫣姐姐这个人就是这种性子，她母亲过世得早，自小跟着父兄在军营里长大，向来是纵情恣意，口无遮拦。

  不过，她也就是过过嘴瘾罢了，听闻离将军遇险时，她直接吓得晕了过去，孩子没足月就生了下来。

  我与余晖自然不会再逃，可天金在沙城外开始整兵，准备攻打大盛，边境已经封锁，无论的大盛还是曌国，我们都回不去。

  王嫣姐姐说等着离将军带人来接应我们，后来离将军传信来，说王妃姐姐逃出了曌宫，要亲自过来。

  只是等了二十几天，天上已经飘起了雪，王妃姐姐没来，却等来了哥哥。

  哥哥亲自带兵，先发制人，没等天金发兵，先攻入了天金。

  天金毫无防备，节节败退。

  王妃姐姐当初的拼力一搏，只是拖延了天金打大盛的时间。

  哥哥早知此战无法避免，在繁城养伤期间，一直在操练士兵，准备迎战。

  他找到我们的时候，我愧疚得都不敢抬头看他。

  他除了对王妃姐姐笑，待人一贯冷脸，余晖还以为他要我把带走，差点要跟他打起来。

  最终，他虽未明说要成全我们，但他让余晖也唤他哥，我便知道不用再逃了。

  可我的脸上才挂上笑容，便又听到两个噩耗。

  一是王妃姐姐被天金的人抓了。

  二是曌都被围了。

  哥哥猜测下一战，天金极可能会让王妃姐姐领兵迎战，所以他要带余晖上战场，见到余晖平安，王妃姐姐也能减少些顾虑，以便伺机逃脱。

  在哥哥的安排下，我与王嫣姐姐去了岑家军的后方大营。

  可才安顿下来，我便觉得胃里一阵不适，莫名地呕吐起来。

  我拿着帕子，擦着嘴角，还未完全缓过来，王嫣姐姐便惊呼道：“你是不是有身孕了？”

  我猛得看向她，瞬间慌了神，一个字也说不出，就那么木然地盯着她。

  有身孕吗？

  这事我还从未想过，余晖也从未提过。

  我们两个真是傻，整日就想着吃和逃，竟不知道总在一起，孩子会来的。

  她见我许久不答言，又追问道：“你想想这个月是不是没来癸水？”

  我思索了片刻，确实没有，便朝她点了点头。

  她满脸难掩的激动：“那便是了，余晖那个臭小子，要做父亲了！不可思议，他还是个小孩子，竟要做父亲了！”

  在她的感染下，我的情绪也从无措慢慢变得愉悦起来。

  还有什么可怕的？

  反正哥哥已经同意，待王妃姐姐回来后，我们四个便又可以回王府了。

  只可惜余晖现在不在，他若是知道了，定会开心地将我抱起。

  我很蠢是不是？

  我总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我对战争的凶险和人心的叵测都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

  第二日确实传来了捷报，可余晖迟迟未归。

  直到他半夜掀开我的营帐，我才知晓王妃姐姐已被暗杀。

  而余晖要离开我了。

  我还没告诉他那个好消息，便要与他别离。

  他要去救姐姐，我自然不能拦他，更不能用肚子里的孩子绑住他。

  否则王妃姐姐将永远横亘在我们的心房之间，他会后悔自己的选择，我更是会陷入深深的自责。

  我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流下来，装作坚强的模样，抱着他，对他说：“我等你。”

  或许当时我便感应到他回不来了，才会在他走后哭得伤心欲绝。

  我担心他走得不够远，便用力地咬住手指，没发出一点声音。

  沙城的夜风那样凉，迎风流泪的他，一定也很痛吧。

  哥哥带着我和孩子逼入曌都后，不管不顾地挖了曌国皇陵，见到了王妃姐姐和余晖的尸骨。

  我一直诧异来着，为什么当时我看着那两具白骨毫无感觉。

  既无亲切感，也无心痛感。

  原来不是我苦等的他呀。

  我想我之所以能活到现在，也是因为没有真的见到他，心里的那簇希望之火虽然微弱，可依旧燃烧着。

  如今在这昏暗的地宫下，我才靠近他，就痛得无法呼吸。

  心里的那团火瞬间被泪水浇灭，好似有千万支羽箭一齐朝我射过来，我的双脚被钉进泥土里，只能拖着残破的身躯向他爬去。

  他还穿着那日离开时，卸了铠甲的戎装。

  我仿佛又看到他泪流满面地对我说：“我不知道要走多久，你会等我吗？”

  我摸着他那再不会有温度的面庞，轻轻伏在他冷硬的胸膛上，再次回答了他：“我去找你。”

  急促的脚步带起朦胧的尘烟，愿儿的一声声姑母将我从绝望的悲痛中一点点地拉了出来。

  她将我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安慰着我。

  那感觉好熟悉，自从余晖走后，再没人那样抱我了。

  我抬头望着她，伸手抚摸着她的脸，努力挤出一抹笑：“愿儿，唤我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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