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所这个单间曲径通幽，通道间以浓密的植物隔开，彼此间只能隐约听见脚步声和细碎的说话声，如果声调不是特别高都将空气中游荡的乐声所湮没。

  通道的尽头是个古典雅致的仿古制式的单间，桌子上早已经摆上了酒菜，因为就两个人，虽然菜式不多，但每种菜品都造型精美。

  “叶先生是北方人，渝州偏安西南，味道偏辣味，不知道适不适合您的口味？”黄兴邦示意叶方坐下，面色和蔼如一位长者的问道。

  “黄市长客气了，川菜的味道我很喜欢。”叶方微笑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黄兴邦示意服务人员安排好陆九歌这些人的晚饭，然后就让服务人员都撤了下去。

  叶方一看黄兴邦的为人处事就知道是做事懂人情世故周到细致之人，不由得好感多了几分。

  二人由川菜话题而入边吃边聊，借着川地特有的老酒渐渐放开心怀，黄兴邦在谈话中将自己的从政经历跟叶方说了一遍，算是交待了自己的一路走来的仕途经历，同时也将与汪志明的关系说了一遍，做了如上铺垫之后将话题转入了矿上纠葛之中。

  “我知道叶先生入渝是解决两地矿山之事而来，如果有需要帮忙的您可以直接找我。”黄兴邦坦诚说道。

  “不知道黄市长对这件事怎么看？”

  “这件事并不复杂，原本褚氏矿业就买断了整个矿山的开采权，现在褚氏矿业虽然易手，但相关权益还在，这应该受到保护。之所以发生现在这件事，无非有人寻到两地文件法规的漏洞窥探其中巨额利益导致的，银矿无人问是因为投入与收益不成正比，变成金矿后立刻奇货可居，只因为其中利益太大了，有权有势者皆想撕扯一口而已。”黄兴邦一语中的答道。

  “黄市长认为我应该从哪里入手来解决这件事？”叶方问道。

  “这件事表面上看是矿产之争，实际背后牵扯的利益集团极大，这个尹光德的背后是孙家...”

  “我知道，就是孙建忠吧。”

  黄兴邦适时微微一愣，说道“原来叶先生知道。”

  “我也只是知道一点，德光矿业的企业穿透并不是太难，背后既得利益人也不难猜到，难的是中间设置的防火墙有效隔离了幕后之人。我说的对吧？”

  黄兴邦用赞许的目光望着叶方，继续说道“不错。实话说我对孙的背景并不是太了解，与他共事也仅是这两年的事情，只知道他先前供职于东北的吉省。原本以为以他的资历应该到任调职，却没有想到又向前迈了一大步，成为了渝州一把手，晋升顶级政圈，用如日中天四个字来形容也是十分恰当的。”

  “孙建忠平时生活工作如何？”叶方进一步问道。

  “实话说工作勤勉，地方口碑很好，生活也未见奢靡铺张，极其低调，就任之后除了公开的会议和例行公事外，没有与任何人有私下往来，身边也没有任何圈子迹象。”黄兴邦苦笑着摇摇头道“甚至用公正廉洁来形容他也是恰如其分的。”

  “您的意思是说你认为他有问题，但就是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证明他有问题。”叶方笑着问道。

  黄兴邦面色凝重点点头，说道“这就是这个人最可怕之处。”

  “这个金达金融控股集团您了解多少？”叶方问道。

  黄兴邦笑了笑，说道“这个金达金融相信整个渝州搞金融的没有不了解的，他是渝州地区最大的金融融资平台，说是融资平台，其实就是贷款公司。在他之后渝州各种贷款公司纷纷借势崛起，而且金达金融联合渝州本地几家平台联合推出了一款线上APP，金易融。现在这款APP已经向全国推广，有数据显示每日线上交易过亿，并且还在持续不断增长中，远景规划预计未来每日交易破十亿。”

  “每日过亿的贷款？！他们哪里来的那么多本金？”叶方本身就是搞金融出身的，贷款首先要有本金，日交易流水过亿，这家公司至少资本金得千亿以上。

  听到叶方这么问，黄兴邦冲叶方竖起了三根手指，说道“金易融这个平台的资本金仅三十个亿，你能相信么？”

  “三十个亿，这都不够他们一个月贷的量吧？”叶方讶然道。

  “金易融的贷款模式背后应该有高人设计，他们采用ABS资产包的形式层层嵌套，以螺旋递进式攫取银行贷款资金，可以轻易将一个亿的底层贷款资金放大至三十倍以上。银行方面在这个方面的监管是一个漏洞，他们利用这个漏洞可以源源不断的从银行贷款转而放贷给中小企业还有普通老百姓，利率是银行贷款的数倍，有的甚至直接就是高利贷。”

  黄兴邦是学者型的干部，对于经济方面的问题有着异乎常人的敏锐直觉，经他这么一解释叶方立刻就明白了这其中的窍门。用这种模式套取银行贷款的办法，叶方还真是第一次听说，不得不说这个方法实在太绝了，不知道是谁设计出来的。

  说白了金易融这个平台利用的是银行资金进行的贷款，在中间起到一个平台的作用，成为了中间商收取高额利息赚取巨额利润。有银行这个巨大的造血机器，金易融几乎是无风险套利，因为所有风险将全部由银行承担，贷款归还不上也是贷款人的责任，是追债还是起诉完全由银行决定。

  当然如果借款人还不上款的话，金易融是有责任帮助银行催债的，这其中必然会滋生黑势力团伙，暴力催债几乎是必然发生的事情。

  “金易融平台背后除了金达外，那几家公司有什么特别么？”叶方问道。

  “另外那几家公司只是本地几家贷款公司，论实力根本不能与金达相提并论，但是能敲动这么大规模的银行贷款还有设计这么先进套利金融模型绝对不是金达能搞出来的，所以我断定金达的背后还有人，并不是孙建忠，而是一个极具商业头脑手眼通天的人在幕后指挥。”黄兴邦断言道。

  “金达金融的法人孙成舟、娄倩、孙明，还有孙建忠他们之间的关系究竟是怎样的？”叶方追问道。

  “这方面的信息我掌握得很少，只是听说孙明和娄倩夫妻二人关系破裂，刚结婚一年就离婚了，孙明和孙建忠的关系也不好，我想可能是孙建忠因为工作关系疏远家人所导致的。孙建忠的爱人早逝，孙明自幼并没有得到孙建忠太多的陪伴，早年是在保姆的陪伴下长大成家的。至于那个孙成舟，更是离谱，貌似是孙家的一个远方亲戚，挂了一个金达金融法人的身份，至今瘫痪在床。而公司一切事务其实都是这个娄倩再打理。”

  叶方看出来黄兴邦知道的信息也很有限，基本与褚天佑给他的资料上记载的一致，直觉告诉叶方孙家这些人之间的关系比较复杂。如果还有一个人隐藏在金达和金易融背后的话，那么找到这个人也许就揭开了整个孙家的利益集团的分布。

  看来还得动用非常规手段来调查孙家人了，叶方心中暗道。

  只是现在叶方认为因为褚氏矿业的事情就介入渝州地界的权力斗争是否有必要，黄兴邦的意思他很清楚，如果有机会的话自然是希望借助叶方的手扳倒孙建忠，恐怕这也是汪志明和赵君元的意思，毕竟现在两个地区的关系因为褚氏矿业的事情已经撕破脸了。

  但是即便是扳倒孙建明，黄兴邦能不能上顶上去，这是一个未知数，毕竟渝州一把手不单单是地区主要负责人，还在京城挂职，不单单是京管干部，而且本身就是京中高官。

  想要动孙建忠，没有柏叔这些上层的支持和默许，自己是不可能想动就动的，更何况从表面上看这个孙建忠还是口碑极好的地方父母官。

  怎么算，叶方也知道这桩买卖并不划算。就算德光矿业公司从矿山尾部挖矿，开凿到金矿所在区域也至少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事实上也并不耽误金矿赚钱，无非是未来少赚一些钱罢了，少赚的那些钱对于叶方来说从其他地方赚回来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

  但是为了这点钱和孙建忠这种级别的官员发生冲突，至少在叶方这边来说不划算，其实说到底叶方并没有看上这种挖矿赚取的辛苦钱。

  叶方脸上阴晴不定被黄兴邦全部收在眼中，黄兴邦似乎明白叶方眼下所思所想，他并没有再就这个话题深入谈下去，而是转换话题说道“今天聊的话题扯远了，就矿山这件事叶先生可以先去找尹光德，又或者是娄倩谈谈，他们愿意退一步的话当然最好。如果不愿意的退让的话，咱们在想其他办法和途径，必要的时候您也可以直接去找孙建忠，只要他肯放手，尹光德自然不敢再继续挖下去。”

  “孙建忠在渝呢么？”叶方问道。

  “前天京中有一个部委会议，今天下午他返回的渝州，这是他的私人手机号码，您报出身份，我想他应该会见您的。”说着黄兴邦将一张卡片放在桌面上，白色的卡片上写着孙建忠的私人电话号码，叶方扫了一眼记下了电话号码。

  黄兴邦适时收回了卡片，叶方装作没有看见，问道“黄市长跟大都的褚家有过交往么？”

  “褚家在西南地区影响力巨大，在渝州也有企业，我跟褚廷山见过两次面，只是没想到...”说到这里黄兴邦语气突然断了一下，用“你明白的”眼神望了叶方一眼，继续说道“只是不知道褚家在海外现在具体情况怎么样？去年褚家产业被拆解这件事闹得很大，我这个级别想置身事外都不可能。”

  “褚家据我了解在海外生活得很好。”叶方淡然的回了一句，却没有就这个话题深入聊下去。一方面是叶方不愿意聊，另一方面黄兴邦以进为退让叶方不想聊。

  “对了，黄市长，知道美都商会么？”叶方突然问道。

  黄兴邦一挑眉，脑海中快速过滤叶方问这个问题的用意后，回答道“美都商会是一个驻渝多国商企组成的组织，代表商会企业协调与渝州市府各部门事宜，地点就在鹰酱驻渝领事馆旁边。叶先生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商会？”

  “明天我要去那边参加一个商务活动，想打听一下商会的背景而已。”叶方答道。

  “美都商会内部的多国企业就像个小联合国，也是分帮结派，和他们打交道您要小心，有麻烦的话及时联系我。”黄兴邦提醒道。

  “嗯。”叶方点了点头。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后就结束了饭局，二人一起朝外面走去。突然隔壁通道传来一阵嘈杂之声，言语中伴随着吵骂，似乎还有“八嘎呀路”的怒骂声，这让叶方立刻有了深入了解的兴趣，冲身边的陆九歌使了一个眼色。

  陆九歌轻轻点了点头，在前面带路朝隔壁通道走了过去，黄兴邦本意并不想介入其中，毕竟自己这个身份在渝州地区举足轻重，一旦掺和进这种民事纠纷之中说不清楚。

  叶方似乎很明白黄兴邦心中所想，冲黄兴邦说道“黄市长，我让人送您上车，我过去看看热闹。”

  “嗯...”黄兴邦原本是想劝叶方少招惹麻烦，但是一看见叶方双眼放光的眼神又把话收了回去，答道“那您小心，渝州别看地方不大，深海大鱼很多，能不要结怨就不要结怨。”

  “您老放心，我就是好奇而已。”叶方含笑拍了拍黄兴邦的肩膀，然后吩咐魏东送黄兴邦出去，自己则朝另一侧通道走了进去。

  黄兴邦不明白叶方都已经是这个身份的人了，怎么还跟愤青一样爱看热闹，尤其是跟小日子有关的热闹呢。

  上了自己的专车，黄兴邦并没有让车驶离会所，而是坐在车上注意着会所的动静。

  黄兴邦的态度很明确，就是不能让叶方在自己地头上出事，甚至连委屈都不能受。

  不管是什么人，什么企业，又或者是哪个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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