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白无常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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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不脱心想:“向南是太平山,山上是卫家族人的墓地,那里一定不会有埋伏。”毕竟大阳人以孝治天下,谁敢去毁自己祖宗的墓呢?只要他能越过太平山,到了卫家军墨营,就可以和海斯军队会师了!
海西府东段的太平山,彷佛被人用一把大砍刀从中间劈开,两座山头之间是一个大峡谷,那峡谷并不算窄,可以同时容纳四匹马进出。水魔军队行进得还算顺利,先头的四匹马已经走到了峡谷的一半,山顶上也并没有卫家军的埋伏,一切都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
敦不脱在队伍的中间,他仔细观察着四周,两边都是悬崖峭壁,也实在是藏不住什么人。这时候悬崖上渐渐响起了一个女子的歌声,虽然只有一个人在唱,但因为山谷中有回声,使得人人都听到了她在唱什么。她在用水魔语唱着:“阎王啊阎王,他最喜欢水魔人,拿水魔人的头去做饭碗;拿水魔人的腿去做鼓槌;拿水魔人的皮去做灯笼;拿水魔人的心肝去做烤肉。”
这黑夜里,在幽静的峡谷中突然响起歌声实在吓人,水魔骑兵都在寻找到底是谁在唱这么气人的歌,只看到右侧悬崖的一块大石头上忽然闪起蓝火。在蓝火的映衬下,隐隐约约能看到那石头上坐着一个穿白色衣服的小姑娘,她的头发全部批下来半遮盖住面庞,看不清模样。山里极冷,她只光脚穿着一件白色长衫,甚至连她的脸色都是惨白惨白的。
看到水魔人停下了脚步,那小姑娘低头看着敦不脱:“你终于来了?” 敦不脱好生奇怪,这里很是偏僻,只是一座石头山没有水源,平日里并没人住在这,这个小姑娘是从哪冒出来的?他有些诧异:“你在等我?” 小姑娘有些不耐烦:“嗯,等了很久了。” 敦不脱并不认识她:“你是谁?为何等我?” 小姑娘的语气充满了稚气:“我是白无常啊,你闯进了卫家墓园必须得死。 ”
敦不脱哈哈大笑:“这又是卫秉钺使的什么阴谋诡计?我怎么不知道白无常是个女人?”小姑娘很不服气:“谁告诉你白无常不能是女人?你去“那边”看过?”
敦不脱搭起弓箭对着那女孩子:“我管你是在装神还是弄鬼,今天你必须死。”小姑娘一点也不怕:“你不信?” 她拿起身边的一口小锅,将手伸进去给敦不脱看:“你看看这是什么?” 在月光和蓝火的映衬下,人人都看得到她手从锅里拿出来时还冒着烟,从她指尖滴下的分明是热油。那小锅原是架在架子上的,而架子下面,是熊熊燃烧的一个小火堆。
敦不脱不许她再说下去动摇军心,他右手松开一箭向那女孩子射去。那女孩子并没有慌乱,只略略转身避开了那一箭,可是她身边的小火堆却瞬间从红色变成了蓝色!女孩子看了看那蓝火,拿手继续拨弄着锅里的热油,脸上笑嘻嘻的:“好了,黑无常来了,敦不脱,你的命到头了。” 然后她从那火堆中抽出一根柴火来往下扔去,整个地面瞬间都变成了蓝色。
队伍中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喊出来的:“鬼,鬼火!” 所有的人都掉转马头往回狂奔。可是山谷之中哪里能容得下这么多匹马同行?队伍登时大乱了起来。前面跑得最快的已经回到了山谷入口,可是他们马上发现,刚刚这里还没有卫家军追赶的,此刻山谷外面却堆满了石头、阻住了去路。
卫家军就举着火把站在外面,看起来已经等了好久。卫秉钺笑了笑,他那张俏脸在火光的映照下十分诡异。他将手中的火把扔向水魔军,山谷里登时燃起了熊熊烈火。其实他们的油并不多,甚至将全城人家里吃饭的油都找来了,油那么珍贵,当然得省着点用。因此在白天,他只是让人将油泼在火雷上引发连环爆炸;现在他也只是命人将油泼在山谷口的这一点点地方,只要能引起火来就足够了。
水墨军挨了一天的炸,还没搞清楚火雷这种新武器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以为还会像白天那样火和爆炸同时响起。因此他们看到有火苗就开始四散奔跑,往外跑的被石头阻住;就算有命跑出谷口也会被卫家军砍杀;往里跑的,里面道路狭窄、人仰马翻,被踩死的比被烧死的不知道要多多少。卫秉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内部一乱,神仙也救不了水魔军。
敦不脱已经完全无法制止狂乱的水魔士兵了,为了防止被踩死,他只能往山谷中间跑去。黑暗中,他一路跌跌撞撞,不知道被踩了多少脚,腿上的伤疼痛难忍。终于他摔倒在地上,想稍微休息一下再继续往前走,自己只要能爬出这山谷,就能再带兵来战,报今日之仇。
这时候,刚刚那个白无常从山谷中间走过来,慢悠悠地走到敦不脱面前。她不知何时换了一双白色鞋子,左脚踩在他的右手上,迫得他痛得叫出声来。白无常脸上仍是笑盈盈的:“很痛吧,你上次在青营叫了三十多个畜生作践了一个怀着孩子的女人,你可知道她有多痛?” 敦不脱已经痛到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嘴里只能发出呜呜的叫声。
白无常脚下发力踩得更重了些:“你还叫畜生们拿着刀把将十名卫家军勇士的腿骨寸寸敲断,你可知道他们有多痛?”然后白无常蹲下来瞪着敦不脱,还在左脚上继续使劲:“你一枪扎死腮波一苇的时候,你可知道我有多痛?”
腮波一苇?敦不脱听到这熟悉的名字,他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终于看清了这个女孩子:她只有十二三岁,稚气未脱。敦不脱用尽力气大叫起来:“你是卫阎王的女儿!” 海西总兵卫戍平因打仗时下手十分狠辣,北境各国的人都叫他“三更阎王”。卫泱泱听完大笑:“没错,我就是卫阎王的女儿,你不是一直要抓我吗?我,就在这里!”
*五年前,西堤人、水魔人联手突袭蓝营,蓝营营主卫戍安迎战。混乱之中水魔人冲入营帐,卫泱泱和其他几个小孩子一起被俘虏。因她年纪很小又穿着男装,完全就是个男孩子模样,因此敌人并没有看出她是个小姑娘。
在水魔军的大帐外,她和所有被俘虏来的小孩子排成三排。敦不脱拉着一个男孩子的手,指着人群对他说:“你认识卫戍平的女儿,你去找找看这里面有没有她?” 卫泱泱吓得心脏砰砰直跳,那个男孩子就是海斯国摄政王腮波雪蝶的大儿子-腮波一苇。因海斯是小国,他自小被送到水魔做人质,卫泱泱调皮,常常跨过边境和对面的小朋友玩耍,因此他们两个互相认识。
腮波一苇走过人群,一个一个地仔细看着。当他走到卫泱泱身边时,她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她心里暗暗想:“卫阎王的女儿,绝对不能被敌人羞辱。” 她将左手蓄满内力,只待对方指认她就马上给自己一掌自尽。
腮波一苇到了卫泱泱面前,还是和刚才一样仔细观察着,既没有多看她也没有少看她一眼。然后他走过她身边时,伸出右手放在身后偷偷对着她摇了摇。
全部看完之后,腮波一苇回到敦不脱旁边,呆呆地说:“没有。” 敦不脱不信:“这里面没有卫戍平的女儿?” 腮波一苇很肯定:“没有,我和她玩过好多次,这里没有她。”这时候有士兵来报,说是青营打过来了,水魔人马上准备应战。
在场的小孩子吓得四处奔跑,腮波一苇趁乱跑到她面前:“泱泱,你挟持我,快!” 卫泱泱毫不犹豫,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往后退去。这时候她看到青营带头冲锋的是她十叔的长子卫秉璋,她大喊:“璋哥哥,是我!” 卫秉璋骑马向她冲过来。
卫泱泱正准备上马,忽然想到自己要是跑了,敦不脱一定会为难腮波一苇,她就伸出手去重重一掌将腮波一苇打晕,然后一跃而起跳上了卫秉璋的马。
此后,他们仍然会偶尔偷偷爬过边境在一起玩。有一次两人正在欣赏戈壁上的日落,腮波一苇忽然说:“泱泱,你会克人,那大阳无人敢娶你。我们海斯人不信这个,等我长大以后回到海斯我来娶你好不好?” 卫泱泱一口回绝:“那可不行,我偷偷骑马溜过来可以,若要嫁过来我父帅肯定不会同意的。”卫家的孩子在家里唤卫戍平“爹爹”,在外人面前都尊称他“父帅。”
腮波一苇继续说服她:“我要用八抬大轿来娶你,再给你准备一套你们花族人成亲时穿的大红婚服,卫总兵一定肯的。对了,你见过新娘子穿的婚服吗?” 卫泱泱从未参加过任何婚礼,她并没有见过新娘子是什么样子:“没有。”腮波一苇说得眉飞色舞:“新娘子结婚时要穿大红色的衣服,到时候我送你一套最漂亮的红衣服,你穿上做大阳最漂亮的新娘子,好不好?” 卫泱泱并不知道新娘子代表什么,不过她还是高兴地答应了:“好。”
又过了两三年她渐渐长大,就不能混进对方的领地了。直到马家营之战,她父亲卫戍平杀入水魔国王帐,水魔国王吓得连老婆孩子都来不及带,慌忙逃走。卫泱泱那时只有十一岁,只是跟着来见见世面。卫家军主力向北追击水魔国王,她就在王帐周围四处溜达,看看能不能捡到些宝贝。
忽然草料堆里传出动静,她将右手握在刀把上,大喝:“是谁?” 腮波一苇从草料里爬出来:“我不是水魔军,我是海斯人。” 卫泱泱又惊又喜:“一苇!” 腮波一苇看到是她也放下心来:“泱泱,你怎么来了?” 卫泱泱一把拉住他的手:“我和我父帅一起来的,我带你走。”
她拉着腮波一苇绕过好几个营帐,来到一匹棕马面前:“你骑着我的马走吧,回海斯去。卫家军都认识我的马,你也不是军士,不会有人拦你的,你自由了。” 腮波一苇正准备上马,却忽然停下:“你等一等,我给你准备了一套红色婚服,我拿给你。等我回去禀报了我父王,就去总兵府求亲。”
卫泱泱其实根本搞不清楚求亲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腮波一苇要送她一件漂亮的衣服,就乖乖站在原地等着对方回帐子去拿。腮波一苇刚刚走到帐子口,一枝短枪便扎透了他的身体,敦不脱站在栏杆后面大骂:“原来你才是那个内贼!” 原来他受了重伤也躲在草料内,刚刚两个孩子只顾说话居然没有发现他!
卫泱泱气得拔刀欲追,敦不脱却凭着力气抢了她的马,已经跨到马上;卫泱泱张弓射去,可她力气太小,那箭虽然射中了敦不脱的后背,但只是射出一个小小伤口,还是被他逃脱了。
这时她听到腮波一苇用虚弱的声音在喊她:“泱泱。”卫泱泱回头冲过去,一边搂着他一边手忙脚乱去自己随身的袋子里掏药瓶:“你忍一忍,我这里有创伤药,我们卫家的创伤药是天底下最好的。” 腮波一苇嘴里开始溢出鲜血:“我想看看你穿那件红衣服,就在帐篷里,你穿给我看看好不好?” 卫泱泱只得答应他:“好,我这就穿给你看。”
她将腮波一苇轻轻放在地上,准备回帐子拿。这时一颗炮弹打来,击中了那帐子,帐子瞬间被炸得支离破碎,卫泱泱只得又回过头搂着腮波一苇。这是她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马上就要死了,可是她却不能哭。从小她一哭,不是自己病得要死就是会克死人,她已经习惯了克制自己的眼泪。
她不敢告诉腮波一苇实情,只笑了一笑:“不用试穿了,你准备的肯定很好看。” 腮波一苇有点失落:“你不想嫁给我是不是?我没有跟着水魔人进攻过海西,我也没有杀过一个花族人。”
卫泱泱宽慰他:“我知道,你喜欢大阳的文化,只爱读孔孟、不喜欢学武,你连马都骑不好,还要我教你。我记得、我记得孔夫子是这么说的,怎么说的来着?”她绞尽脑汁想找出一句孔夫子说过的话来,可她从小在蓝营长大,并没有读过多少书,想了很久才想到一句,她大叫:“有了,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诛!”
腮波一苇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是,不亦......”说完他闭上双眼,头一歪倒在卫泱泱怀里。卫泱泱拼命摇着他的身体,大喊:“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是不亦乐乎!不亦乐乎!” 可是她的好朋友却再也听不到了。
*腮波一苇!敦不脱终于想起了这个名字,就是他故意隐瞒放走了卫戍平的女儿,要不然今晚她哪有机会扮成白无常?卫泱泱继续对着敦不脱挑衅:“你很奇怪吧?为什么我们卫家军蓝营遭到重创还能应战?其实我们只有五千枝箭、一百颗火雷、五十发炮弹、二十桶油而已。甚至城楼上的士兵都是假的,一多半都是老弱妇孺。”
敦不脱被她踩得呜呜直叫,她拿出匕首轻轻地在敦不脱胳膊上划了一刀:“别着急,我慢慢告诉你。” 她继续说着卫秉钺的天才部署:“那火雷是工部新研制的火器,埋在地里要拉引线才会响。第一次爆炸,我们埋的七十颗一起起爆,你们就吓破了胆;第二次我们只剩三十颗了,只能泼上油让它们一颗连着一颗炸。又是炸药又是火,好不好好玩啊。”
敦不脱这才惊觉,第二次爆炸看着火势滔天,可爆炸威力并不大,因为对方只有三十颗火雷了,他们上当了!卫泱泱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敦不脱:“其实那谷口泼的是我们仅剩的两桶油了,不过你们吓破了胆,只要起火便以为是炸药,就拼命跑。嘿嘿,骨头被人踩碎的滋味如何呀?”
她才刚刚十三岁,稚气未脱。在这月黑风高的夜晚,在这到处都是尸体的山谷之中,听着这样一个少女讲述着他们如何用巧计击败自己,这诛心之痛比浑身骨头寸寸折断还要让敦不脱痛苦。
卫泱泱看着敦不脱身上的血慢慢流出却毫无反抗能力,她的语气就越发嚣张起来:“你们上万人来到这山谷之中给我卫家祖先陪葬,这里埋了我们卫家六位总兵,我祖父、我曾祖父、我曾曾曾祖父肯定都特别高兴。”她凑近敦不脱的耳朵小声说:“城楼上那个穿着金色鱼鳞甲的人不是我父帅,而是我!哈哈哈,没想到吧?不过你别着急,看过我们海西女子头发的人都得死,你很快也会去陪你的士兵的。”
敦不脱气得抬起右臂,平日里他单手就能折断这女孩子的脖子,现在他的血在慢慢流失,他已经无力将手伸到对方脖子上了。卫泱泱挑衅地看着他:“你有两万骑兵,我哥哥却只有三千五百人,你知不知道你为何带着六倍的人马还会败给他?”
她收起自己的笑脸,表情严肃又自豪:“因为你们是强盗!自己没有便来抢我们的。而我们卫家骑兵身后就是自己的家,倘若后退一步,家里的老婆孩子都得被你们杀死;家里的粮食和水都要被你们抢走;家里的房子都要被你们烧掉。我们无路可退,全城男女老幼报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必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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