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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朔风吹散三更雪


那日晕倒,轻影是被程岁安背回的醉逢楼,淋了太多雨,她的旧疾又复发了,每日咳得仿佛要吐血,常欢按着她说的方子抓了很多药,她用了两日,略有好转,却还是病恹恹的,一点精神都没有。

  “先回京吧。”一次午夜被噩梦惊醒时,轻影对常欢说。

  常欢也知她是不想在醉逢楼待了,这里有太多美好的回忆,也遗留了太多残缺,这是个让人触景伤情的地方。

  “好,我这便去跟程公子说,我们先回京。”常欢眼里总是酸涩的,心也会跟着轻影的情绪一揪一揪地疼。

  回京吧,回去了结这一切。

  总不能让他的付出功亏一篑。

  程岁安这几日也没再消失,就待在轻影身边照看着她,怕她想不开,也怕她的病不好。

  他偶尔也会跟两个江湖客碰头,轻影知道,这是他这么些年培植的势力,他也在准备着背水一战。

  跟他们一同来新章县的无妄岛主有些无所事事,一直没见到自己的徒弟,那日一只山雀经过,岛主告诉他们:“殷旧去了安京城。”

  于是,六月的中旬,安京城最热的时候,程家的两兄妹带着一老头,再度踏进了纷乱的皇城。

  他们发现,那桩被大雪掩埋了十一年的旧案,被朔风吹开了一角。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有了为程家说话之人。

  “你们知道吗?国公大人和谢太尉因为私铸铜钱一案,已经被圈禁在府里了,他们两家现在是彻底惹怒了咱们陛下,气数尽了。”一个年轻男子说得头头是道。

  “何止是私铸铜钱,他们还陷害忠良,谋害皇子,我可是听说,多年前程家叛国一案另有隐情,是被他们陷害的,景王因为查到了证据,还被他们下了杀手,如今都落水失踪了,他们真是胆大包天啊。”又一灰衣男子道。

  “你这哪里来的消息?我怎么没听说,当年不正是因为程家通敌才吃了败仗吗?”

  “吃败仗也是因为谢太尉,他当时任职兵部的时候,弄丢了布防图,后来他见战况不妙,便让人伪造了程元帅与敌国通信的信件,想祸水东引,最后澹州军和程家军闹得两败俱伤,被敌军钻了空子,这场仗才会输。”年轻男子又道。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呀,有亲戚在大理寺当差,接触到了第一手的消息……”

  顾彦椿身着常服,立在熙攘的街头,不多时,那两个年轻男子小跑着到他身侧,拱了拱手道:“大人,这样宣扬下去,激发了民怨,陛下真的不会治罪于您吗?”

  “治就治吧,多少人命都搭进去了,治罪于我,无非就是罢了我的官,又有何妨?”

  顾彦椿道完,朝红墙翠瓦簇拥的天穹望了一眼,烈日之下,所有的肮脏都被晒得发烂发臭。

  —

  粱国公府,人心惶惶。

  禁卫军将府邸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杨潇也知自己再无翻身的可能,整日就在书房里涂涂写写,仿佛要用字画来留下自己最后的风骨。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暴躁,忍不住懊悔,尤其是当他得知杨砚书掉入江中,生死不知后,他眼里的精明彻底消逝,只剩悲凉。

  那是他一手养大的儿子,可是他并不了解他,他把他逼上了一条绝路,他以为这是在教他成人,却没料到,他的确如他所愿摒弃了天真,却也踏入了万丈深渊。

  他自嘲地笑起来,望了一眼这富丽堂皇的宅邸,竟觉得一切都是个笑话,他杨潇图谋一生,皇亲贵胄,无上荣耀,却落得如此萧条的下场。

  后院的女眷们日日以泪洗面,她们并不知杨潇这些年做过什么,但是她们明白,她们的荣华源自杨潇,灾难也源自杨潇。等待她们的不是杀头,就是沦为教坊司的妓子。

  一朝天上人间,一朝万劫不复。

  太尉府亦是如此。

  他们已经被圈禁了半个月,按照大理寺的办案速度,再有三五日就会把所有证据厘清,届时他们就都要被下狱了。

  这日夜里,谢晚吟寻到了谢忠,一双眼死死盯着他:“父亲,您给我个准话,他们是不是在冤枉你?”

  谢忠看着谢晚吟怨念颇深的眸子,语重心长道:“你是我唯一的女儿,原本想将你许给贞王,捧你为人上人,但如今看来,这个愿望成了水月镜花,终究是为父断了你的锦绣前程。”

  谢晚吟不理解:“我早就跟您说过,我不嫁贞王,也不想进宫,为什么非要如此呢?”

  “可是只有贞王是可控的,太子深藏不露,景王见微知着,他们任意一个登上帝位,眼里都容不得沙子,唯有贞王,他倚仗我们这些世家,也无城府,是最好拿捏之人。”谢忠似乎苍老了许多,眉眼的那股子孤高再也不复从前:“你被保护得太好了,你还不懂。”

  谢晚吟的确不懂,于她而言,她的父亲从来都是伟岸高大的,他在朝堂上功勋卓着、广受赞誉,对待亲人无微不至,谨守孝义,她曾因有这样的父亲而骄傲。

  可到头来,这一切竟都是假象,只是用权势粉饰出来的表面美好。

  谢晚吟的世界崩塌了,她不知如何自处:“您不是那个令我骄傲的父亲了,您让我很失望。”

  汲汲营营几十载,半生图谋为了掩饰罪恶,半生图谋为了这个他疼爱的女儿,但她却并不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

  她在他心上狠狠扎了一把刀,让他觉得从前的一切都是白忙一场。

  他真的做错了吗?

  夜色森黑,谢忠的眼里变得模糊了,他一屁股跌坐在太师椅上,椅子很大,却根本不舒适。

  与此同时,府外的一棵老树上,殷旧蛰伏了许久,他想找个机会进府,将谢忠救出来。

  他拉弓搭箭,正想除去角门的两个禁卫军,忽而,一阵狂风从身侧刮过,一个身着白袍的老者跃然眼前。

  他惊得从树上滚了下来,弓弩也在顷刻间被那老者收走。

  “离岛多年,你就用为师给你造的弓干这些勾当?”无妄岛主气得五官都扭曲了:“有人说你行恶,我还不信,看来你真是离开太久,心性都变了。”

  “师父?”殷旧跪倒在地,眼里有着惊异,也有着惶恐。

  无妄岛主:“你还记得我是你师父,你可还记得拜师时发过的誓言?”

  “徒儿记得。”殷旧缓缓抬头,眸中的阴鸷似乎都被驱散了:“处江湖之远,则持节云中,剑指苍穹,居庙堂之高,则忠孝节义,为民请命,思正,行正,永不失侠义之心。”

  无妄岛主:“那你扪心自问,你做到了吗?”

  殷旧急切解释道:“弟子是为报恩,谢忠对弟子曾有救命之恩。”

  无妄岛主:“报恩理所应当,但你报恩的方式是否失了分寸?那谢忠借你之手残害无辜,你之所为便是助纣为虐,你违背了拜师的誓言,你又将我无妄岛置于何地?”

  殷旧听了这话,整个脑子都乱了,他从前没有考虑过这些,无妄岛于他是故乡,谢忠于他是一个执念,恩师与恩人同站在身前,他定然还是会选择恩师。

  半晌后,他问:“师父,您觉得我该如何报恩?”

  无妄岛主:“可以扶人于危难,亦可默默守护,可以是千千万万种行善的方式,但不可把自己的私欲凌驾在他人的生死之上,这世上最贵重、最不可冒犯的,便是人命。”

  殷旧听明白了,他的师父在责怪他不辩是非,杀了太多不该杀的人。

  “可是,还有挽回的余地吗?”殷旧讷讷发问。

  “不试试,又怎会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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