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是先生，只是借助机械承载的一抹残存的意识。”

  说着，忽而有风起，掠过常乐眼前，吹散了祂身上那层看不清的薄纱，露出了祂的形容。

  那熟悉的眉眼，熟悉的棕色长发，熟悉的身形，让常乐完整愣在原地：

  “爸、爸爸？”

  眼前的人，分明是九方归！

  只是说不上来的，只是头发更长、衣着奇特，却有种让常乐陌生的神圣不可侵犯的气质。

  祂摇头：“我不是九方归，但我和他同源。”

  说着，祂手指拂过心口，心口部位的衣服和身体竟然变得透明，代替心脏存在的，是一枚立体的芯片。

  “我只是最本源的那位的一缕意识，被九方归设定既定的性格和程序后，依附在芯片上，作为这座秘境的守护者。”

  常乐惊疑道：“本源的那位是指？”

  “我这样说，是因为九方归也不过是本源那位的一部分。”

  祂面容上呈现出人性化的感慨：“那也许是亿万年前？或是多少纪元以前。

  星海某处的一个天才，窥破时空后，将自身分解成成千上万个，飞散穿越向宇宙各个角落，甚至可能有的去往其他宇宙。其中较大的一块碎片，降生在这个世界上，便叫做‘九方归’。”

  常乐想起回溯的记忆中，最后九方归和柒柒消失在北界旧墟边缘的画面，心绪不由得激荡：“那他和妈妈，是不是有可能没……”

  “我不知晓。”祂淡淡地道，“但我已经感受不到同源的气息——除了你身上继承的被血脉稀释后的一丝。”

  常乐略显失落，可早有预料，倒是算不上多么失望。

  只是没恢复全部记忆前，觉得自己是没爹没娘的；恢复过程中，看到他们又好像只是隔着屏幕生疏地看着；现在终于有了切身的感觉，却已经见不到真人。心中多少有些落寞。

  “九方归擅动本源之力，修改你的命运又创造这座秘境，已不可能在安然存在。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这一生，寻得深爱之人学会爱人，又养育亲女乖巧优秀，成人、成家、立业，他走完了这个世界大多数人得不到的幸福的一生。

  他说他很满足。”

  常乐沉默片刻，露出释然的轻笑：“这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

  “还有一事，记得离开秘境后，去一趟融骨坑，那里有一座密室，也是九方归留给你的。当年地外异种降临时留存的部分样本，封存在那里。”

  常乐恍然大悟。

  原来当初去融骨坑营救狗不理的大家时，发现的那个好像有人住过、唯独她能进去的地方，是九方归的。想来那里就是当年，九方归和柒柒最后在北界旧墟消失前，最后待过的地方。

  “我知道了。”

  “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祂指尖撩拨星河，一点凉水般的光点落在常乐的眉心：“你体内能量过分充盈，如今桎梏已破，便在此破境。”

  祂又一挥手，周围水面立起形成两面屏幕，左右各自呈现的，是秦衔和顾玉京分别在不同地方修炼进阶九境的画面。

  想到临进入秘境时外面的风波，常乐沉心定神，盘膝而坐，入定寻找破境关键。

  常乐不知道的是，在她入定之后，藤蔓和触手同时出现，环绕在她周身。

  墨绿色的光芒与触手的暗紫色交杂融汇，最后形成一种闪烁着光点的玄秘黑色流光，细看之下，与周围的星河水镜，一模一样。

  星河水镜明灭，她身上的流光也随着呼吸上下浮动。

  常乐的意识则正在试探着进入内景。

  能够成功内视，就证明已经破境九阶。

  但是当常乐牵引能量冲击瓶颈时，内视的视线豁然开朗，却不是内景而是一片熟悉的苍白。

  头顶是怒浪惊涛的灰白云海，四周是苍茫无垠的雪白，世界没有边际，云海与苍白模模糊糊地交接。

  没有一点声音，没有一个人。

  熟悉却让她骨髓冰寒的苍白世界，那荒凉和孤寂依旧直击心房。

  可这一次，也许三百年足以记住这片荒芜，常乐已经不会再慌张，也不至于觉得悲伤，眼泪被寒冷封存在心底。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像是自问自答：“我想现在还困着我的，也只有我们了吧？”

  世界无声，没有人回答。

  但是苍白中央，却出现了一栋诡异的房子，房子侧前方有一棵枯树，枯树上有六只鸟儿。

  房子没有窗户，四面却不规则地分布着七扇门。

  枯树没有叶片，却有六根枯枝和站在树下举着锯子的人。

  鸟儿蹲坐没有啼鸣，却有六张神情不一的人脸。

  常乐毫无意外。

  这个世界，本就是她心境所化的世界，这里面，住着“她/他/祂们”。

  就像那个揭开秘密的雨夜，常乐依次推开这些门，只是这一次，她没有上次的惊惶崩溃，全然的冷静淡然。

  她推开第一扇门，叶不泣坐在那儿，只是这一次，眼中带着些许抗拒。

  常乐上前，微微俯身：“小叶姐姐，你可以选择留下。”

  叶不泣露出惊讶，笑了声：“我是最有可能夺走你控制权的人之一，且并不一定与你同心，我以为你会让那个藏得很深的白头发杀死我。”

  “叶姐姐冤枉我！”常乐眉眼故作冤枉的委屈，唇角淡泊的笑意却不减。

  她一双眼睛紧盯着叶不泣，缓缓蹲下来，目光在她的面容上纠缠着，声音低低地蛊惑人心：

  “叶姐姐，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怎么舍得你离开？”

  “你，愿意留下来吗？”

  叶不泣也看着她，那双冷冽的紫色眸子最后微微阖上，随即睁开：“当然。既然你要留下我，那我猜未安也会被你留下，他要留下，我就要留下。”

  “好，叶姐姐留下。”

  常乐站起来，顺手轻轻挑起叶不泣的下巴，她头上的兜帽滑落，银发垂落。

  常乐低头，在叶不泣的额头上落下轻轻的一吻，随后转身离开，推开第二道门。

  “……”

  常乐停下脚步，垂眸，目光淡淡地落在指着自己咽喉的尖刀上。

  目光顺着尖刀向上走，落在双目猩红如血、警惕万分的未安身上。

  “我想让你……”

  话音未落，未安的尖刀戳破了常乐的咽喉。

  他大声地打断了：“不要让我听说我最不想要的那两个字！我会立刻杀人的！乐乐！你需要我！你是需要我的，是你说心中深渊难平，是你说要讨还代价，我会帮你，我是你最好的助力！常乐！你要选择的是你自己的生死！”

  常乐只是缓缓抬手，用两指轻压未安伸出的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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